禦書房，皇帝趙元永沒有如以往那般坐於案前批閱奏折，而是與陳南塵坐在殿前的一方老梨木桌子前。
爐中火正旺，盞內茶滾沸。皇上伸手撩撥著嫋嫋茶水霧氣，說道:“所有貢茶之中，我最喜歡君山銀針，皇叔可知為何？”
陳南塵搖了搖頭:“不知，我是個粗人，對於茶道知之甚少。”
皇上微微一笑，說道:“君山銀針的茶味並不如何出眾，隻能用‘恰到好處’四字形容，我愛此茶，不為別的，隻因一個女子。”
陳南塵心中一震，他忽然想起，那年與蕭七一起去拜訪白石宮，寒筠正是以君山銀針茶待客。蕭七隻飲下一口，便斷出那是清明時節的君山銀針。寒筠當時並無多大反應，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蕭公子果然是品茶的高手。”
許多事情，當時隻道是尋常。
陳南塵看著眼前的九五之尊，問道:“那個女子，可是寒筠？”
皇上語氣平靜道:“我不知誰是寒筠，隻知我有個妃子，叫梅寶妝。”
陳南塵皺眉:“寒筠也好，梅寶妝也罷。難道你心中從來沒有對她感到一絲愧疚？逝者已逝，你怎麼能如此對待她的女兒？”
皇上冷笑:“梅妃對我大不敬，不貞在前，忤逆在後，我沒有殺了阿禾，反而任由她在宮中生活十七年，這難道還不夠麼？”
“你將她嫁給沈秀川，將她當做一枚死棋，為了殺沈秀川，你隨時準備犧牲阿禾，毫不猶豫。她也是你的女兒……帝王之家，難道真要涼薄至此？”
趙元永沒有言語，隻是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大殿之上，寂靜無聲，良久，皇上忽然開口問道:“難道，我不算是個好皇帝？難道，我對大宋的百姓不夠好？”
“皇上勤政愛民，不尚奢華，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可是，好皇帝也會做錯事，也要給他所對不起的人有一個體麵的交代。”
皇上無言以對。
陳南塵繼續道:“我來，隻想求個交代，問個公道。二十年前你就知道，我對龍椅沒有興趣，天下間就算人人可反，我陳南塵也絕對不會反。”
皇上哈哈一笑，問道:“公道？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公道可言？”
陳南塵看著他那握茶杯的手，那一隻手，同時握著天下蒼生的生死。陳南塵微微一笑，他自己的手中有什麼？有一個女子的幸福，還有一把無形的劍。
這就夠了。
皇帝繼續道:“我身為先帝繼子，自幼在宮中長大，勾心鬥角多年，這對我來說，有何公道？我身為當今天子，致力收複實地，為萬民福祉竭盡全力，天下真正感激我的，又有幾人？”
“皇上既然享受了這番榮華殊榮、滔天權勢，就勢必要付出代價，這沒什麼好說的。後世史書自會對皇上蓋棺定論。可是有些人，明明所求甚少，卻偏偏枉死求不得，皇上以為該當如何？”
皇上笑了:“你是說蕭七，是說西嶺派？”
“恐怕遠遠不止。”
皇上眼中一寒，臉上已經沒了笑意，他厲聲說道:“蕭七覬覦我妾梅寶妝，難道不該死？西嶺派依附江陵沈秀川，難道不該死？”
“那沈秀川如何該死？因為他是崔榣木的兒子？既然如此，那麼崔榣木如何該死？難不成是狡兔死走狗烹？”
皇上冷笑:“梁間崔榣木，掌控武林、富甲天下，這樣的人，實在是很危險。何況他還跟我做過買賣，知道我太多的秘密？”
“對於皇上的事情，我陳南塵也略知一二，是否也該死？”
皇上輕聲道:“我敬重你是個英雄。”
陳南塵突然起身，看向趙元永，他緩緩道:“皇上知我所求為何。”
皇上抬頭望著他，淡然道:“適才我令三子趙惇相伴，就已經告訴你答案了。”
陳南塵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他心中一動，有些難以置信。
皇上的臉色沉靜如水:“太子身體羸弱，想來無法繼承大統。我意在三子，就算是給你一個交代，如何？”
陳南塵劍眉微蹙:“你要……退位？”
“如此，可否給皇城之外的三千人一個交代？”
陳南塵被震驚的無以複加。他想到過很多種結局，卻獨獨沒有想到此。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之間，他想起了一件事。
“這皇城之內的隱蔽高手有何打算？”
皇上笑了笑:“我總不能由著別人宰割。”
……
趙惇手捧傳國玉印，回到了王府。他知道，今晚發生的一切，足以改變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