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監領青鸞在末座坐了便走,也沒有旁的宮人上來奉茶,青鸞也不招呼,隻一個人坐在那裏隔著茜色宮紗靜靜的看場下羽林衛賽馬。鄰座的女子持扇障麵悄悄私語:“這是誰?怎麼麵生得很?”
“你不認得不奇怪,她是公主府的宗室出女。”
“哪個公主府?”
“就一個公主府,其他的哪個沒有封號?”
“哦,天聾地啞。”二人竊竊笑了:“真是乾坤倒轉,什麼人都能列席了。”
他二人譏諷之言聲音並不小,青鸞聽得到,卻隻能當做聽不到。
肅京唯一一座公主府,門前一塊禦筆親題的匾額也沒有,更沒有封號,便是青鸞的家。高帝寵妃南氏原是靖王府女伎,蒙高帝禦後有娠入宮,之後盛寵竟然一步登天冊封為妃,高帝更是為南氏打造瓊館居住,瓊館之內玳瑁梁珍珠簾尚且不算稀罕,那一條瑪瑙鋪成的道路才叫做奢華,據說皆因南氏一時興起讚了一句月光下的瑪瑙熠熠生輝格外可心。
這樣的盛寵,自然招來各方不滿,南氏唯有一女,生下之後備受高帝寵愛,禮部選了無數封號皆被高帝駁回,嫌棄配不上愛女。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這樣的日子榮耀太過,很快便招來禍端。
靖王謀逆被揭發,牽扯無數官員宗親,大理寺詔獄日夜拷問,卻拷出一個驚人的秘密,那就是當日南氏蒙高帝禦幸之前就已經珠胎暗結,這蒙受盛寵的公主實則是靖王骨血。
南氏脫簪素服喊冤,在韶華殿前以頭搶地懇請高帝明鑒,高帝卻下旨,囚禁南氏於瓊館之內,非死不得出。至於那個尚未定下封號的公主,高帝至死也沒有再去看她一眼,更不準禮部擬定封號。
喜帝為皇子時其母多番被南氏排擠,母子二人曾經一度命懸一線僥幸保全。喜帝登基之後,賜南氏母女毒酒,南氏潑辣,一人飲盡,公主隻得一口,南氏毒發身亡,公主為毒酒傷喉成了啞巴。
當時宮門守衛中有一人是個聾子且瘸腿,內監為討好喜帝,建議將婚齡的南氏之女許配此人,喜帝大悅賜婚,更在南氏之女出降之日戲稱:“天聾地啞,倒也般配。”
這便是青鸞父母的婚事,宗室公卿無人不知,別的公主均有封號,年節大慶之日更要全家入宮與皇帝同樂,青鸞自幼就沒見過父母入宮,別的公主子女年幼時便有皇帝定下封號賞賜封地,青鸞就更是沒有了,因而入宮時隻能被稱為“宗室出女”。
三個月前,安王逼喜帝禪讓,新帝登基,喜帝自縊太廟,反對安王登基的宗室一律處斬,殺人的血腥味整個肅京的聞得到,這蔓延全城的血腥味還未散盡,新君設宴款待功臣和宗室,活著的人便歡天喜地的裝扮起來,這一度陰雲籠罩的宮廷再次活了過來。
青鸞不知為何帖子會到了她家,她猜想大約是宗室的人太少了,禮部為了麵子好看才拉她去充數。父母年歲以高而且身有殘疾不便出席,青鸞隻能隻身前來,知道自己此來必定不受重視,因而心態平靜,專心賞場下的比武。
“皇上駕到。”內監的聲音又尖又利,青鸞隨眾人起身叩拜,隻聞著宮紗之外龍涎香的味道傳來,青鸞悄悄側目,一個龍行虎步的男人飛快的從旁邊走過去,後麵跟著三四個內監更有幾個大臣,青鸞心頭一跳緊忙低頭咬住了嘴唇,知道裴元德必定就在剛才經過的人中。
“免禮,今日都是家人,不必如此客氣,坐吧。”皇帝擺擺手,眾人答謝落座,皇帝說是家人,誰也不敢真的把自己當做是家人。
場下賽馬結束,羽林衛比射箭,裴元德笑著說:“陛下神箭不知臣等可否有幸一見?”
他開口說話,眾人紛紛附和,皇帝大悅:“那朕就試試。”
青鸞看過去,一整年不曾見麵,裴元德比從前更壯了一些,過去這一年他跟著皇帝征戰,被曬成黑得發紫,幾乎和他身上官服一個顏色。二人隔得遠,青鸞也不知裴元德是否知道自己就在宗室女眷這邊坐著,心裏暗暗盤算稍後找個機會拉他說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