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雨。
在冬季,鮮少有這樣滂沱大雨,但天氣算不上冷,也未到那滴水成冰的時候。
隻是雨水太多,總覺得陰寒。
梁國都城安都就籠罩在這樣陰沉的雨幕當中,就如它的名字一樣安靜得似乎失去了一國之都應有得繁華和熱鬧。
位於安都北麵的永安宮亦是一片安靜。
穿著灰色衣袍的內侍,藍色衣裙的宮女,在這灰蒙蒙的雨幕當中,顯得有些蒼涼。
皇後韓氏穿著那描繪著金鳳的紅色衣裳踏出棲鳳宮,冒著這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的大雨,乘著肩輿一路往麟徳殿去了。
皇後的儀仗威嚴華麗並且隆重,在雨中,這蜿蜒跟隨在韓氏身後的儀仗沾上了雨水,仿佛也沾染上了這雨水帶來的灰暗顏色。
來到麟徳殿外,韓氏扶著身邊女官下了肩輿,慢慢行近門口,命了身邊內侍進去通報,一抬頭卻看到宜芳公主從殿中出來。她微微皺了下眉頭,正想說什麼時候,殿中內侍已經出來請她進去了。
“見過皇後。”宜芳公主低了頭,不冷不熱地行禮,“宜芳先行告退了。”
韓氏隻擺擺手,卻看了她一眼,然後才邁入麟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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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乃繼後,宜芳公主卻是元後何氏所生,兩人關係從來便是如此,有些尷尬,有些疏離,從來談不上熱絡。
元後是在生宜芳公主時候大出血去世的,今上蕭雍與何皇後關係極為親密,他本盼著妻子能為自己添一位女兒,卻未曾想到何皇後因此失去生命。
一麵是悲痛,一麵是心疼自己的女兒一出生就失去了母親,蕭雍於是親自抱了那小公主在身邊撫養,取了乳名嬌兒,大些了便賜了封號宜芳。
而那時候,韓氏在宮中為貴妃,朝中又有兄長韓順林為丞相,蕭雍眼見因著這後位空虛,前朝後宮都蠢蠢欲動,於是便冊立了韓氏為後,勉強安定了後宮。
一晃十三年過去,嬌兒已經快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韓氏已經是儀態萬方的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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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剛與女兒嬉鬧過的緣故,韓氏進到麟徳殿中時候,見到蕭雍正在窗前擺棋子。她上前行禮時候,蕭雍對著她笑了一笑,然後才命她起身來。
“方才嬌兒纏著朕下棋,逼著朕讓她贏了一局,才歡天喜地地走了,你進來時候是不是正看到她得意忘形的樣子?”蕭雍溫和地說道,端起了手邊的殘茶抿了一口,然後卻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
韓氏目光暗了暗,心知蕭雍在想什麼,卻什麼都不能說破,隻附和著笑道:“正是呢,剛才在殿門口見著宜芳,臣妾還想怎麼這會兒能遇著她。”
蕭雍抬眼看向韓氏,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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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雍看來,韓氏比不上何皇後,哪怕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他仍然隻覺得立後不過是為了平定後宮可能出現的不安分。
作為一個帝王,蕭雍對何皇後的一往情深幾乎到了令人詬病的地步:從何皇後去世之後,宮中再未添過一位皇子或一位公主,而如今蕭雍膝下三位皇子一位公主,都是何皇後所生。
他固執地守著這份愛,卻滑稽地坐擁佳麗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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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詳著韓氏的眉目,細細思索了片刻,方才想起今年韓氏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他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剛過而立之年時候情形,那時候他剛登基不久,那時候——都城還在長安,他還未因為北魏的侵襲而一步一步南退。
這邊蕭雍的沉默卻讓韓氏有些坐立不安。
她悄悄看了一眼蕭雍,猜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於是從身側女官手中接過了一個包袱,親手打開送到了蕭雍的手邊:“陛下,這是臣妾取了南海進貢的鮫紗做的一身衣裳,這些時日天寒多雨,陛下穿上這個,也不怕這多雨濕冷。”
蕭雍猛地回過神來,低頭看到了韓氏送到他手邊來的那方淡黃色的衣服,然後看到了韓氏那雙白嫩纖細的手,還有長長的指甲,被染成了耀眼的紅色。
“臣妾原想著這鮫紗輕薄,拿來做裙子也好,隻是臣妾年紀也大了,穿這樣顏色總不相宜。”韓氏繼續說著,“便想著給陛下做一身穿在裏麵的衣裳,又舒服又輕便。”
蕭雍沉默地聽著韓氏說著,不知為何忽然想笑,然後便笑出聲來。
“你是皇後。”他慢慢斂起臉上笑容,“你可還記得當年是怎樣當上的皇後?”
韓氏一驚,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