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青霧鎮(二十三)(1 / 3)

天快亮的時候,給東福幫忙的一個夥計著急忙慌的跑來偷偷附在東福耳邊說道:“東福哥,鎮外又來隊伍了,聽說要在這兒紮營,你要不要去瞅瞅?”

東福忙的焦頭爛額,他正重新核對迎親人數,顧不上那小夥計:“來的隊伍多了去了,今兒個我沒空,等下回吧,你沒看我天亮就得去迎親麼。”

夥計不敢壞他的好事,訕訕的退到一邊:“是是,那等下回吧,我一會兒和隔壁牛二去看看,這可是文韶澤司令的隊伍,我去長長見識。”

東福猛然抬頭:“啥?你說文韶澤的隊伍?”

夥計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是啊,不然我怎麼會來叫你,你今天成親嘛。”

東福把單子一放,拉著夥計就走:“帶我去看看,興許我能應招入伍。”

夥計大感吃驚:“東福哥,你不迎親啦,再過一會兒天要亮了。”

比較前後,當兵的誘惑顯然比娶媳婦大,東福頭也不回的就這麼走了:“不急於這一時,等我當上了大司令,再回來娶她,就算她不嫁,我堂堂司令,想娶誰就娶誰,還愁沒有女人麼!”

鎮外的營地中,一個清瘦健碩的男人點著燈研究地圖,他的眉眼清明冷淡,這麼多年了,經過戰爭的洗禮,他的眼中多了一份看透生死的蒼然,少了一份雄心勃勃。

勤務兵小趙已經從當初青澀的小兵蛋子變成了一名俊朗的青年,他跟著這個男人出生入死,槍林彈雨中硬是死扛了過來,男人常會打趣開他的玩笑:“杜忠函都死了,想不到你這個小崽子倒是命硬。”

小趙倚在一旁打瞌睡,他們連趕千裏路,終於休息下來,他饒是鐵打的身體也有點扛不住,司令不睡,他可得偷偷睡一會兒。

男人揉了揉眉心,臉上有了幾分倦色,這時門外響起了說話聲:“司令,我看你這裏亮著燈,還沒睡麼?”

小趙多年來槍炮中練就的本事,但凡一點聲響,他立馬驚弓之鳥一般戒備起來,隻見他一個立正站好,瞪大了眼睛望著帳口。

男人對他揮了揮手:“困了就去睡吧,讓宋參謀進來。”

宋參謀和杜忠函相比,算是個外表斯斯文文的軍人,真真正正像個參謀,說話都和聲細語。

進了帳他便瞧見了男人麵前的地圖,笑眯眯的說:“等仗打完了,我們得數數攢了多少張地圖。”

男人示意宋參謀坐下,兩人分別點了一支煙,男人說:“我們這支隊伍馬上就可以安寧了,北邊不用我們去打。”

宋參謀嗬嗬一笑,話鋒一轉,拉起了家常:“這次回去,你就當成休假吧,我也趕著要回去奉父母之命成婚,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喝杯喜酒捧個場。”

男人麵露一絲笑意,很是和氣:“恭喜啊,到時一定去,我可要送你一份大禮。”

宋參謀十分爽朗,清秀的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悅:“能讓文韶澤司令來參加我的婚禮,可真是榮幸至極。”

男人收起了地圖,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子言,你又來打趣我。”

宋參謀熄了煙感歎道:“我倆打小認識,現在你成了司令,我還高不成低不就區區一個小參謀,不過啊我倒有一點強過你,我要成家了,你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男人沉默的笑了笑,握起鋼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端詳一陣,便揉成了一團。

宋參謀突然靈光一現,隨口建議:“哎,我過去有個女同學,頂頂漂亮的,在學校裏有大把的男同學追在她身後,可惜她心氣高,至今未嫁,不如這次回去我約她出來同你見上一見?”

男人展開揉皺的紙張,攤給宋參謀看,言語間透著堅定:“不必,我心已定,若娶,便隻娶她。”

宋參謀想起男人少時的逸事,一邊探頭一邊勸道:“你還真是個死心眼兒,她都嫁人多年了,你也不再另覓他人……桃?”

大紅的喜服耀眼明豔,點了紅唇搽了胭脂,香粉縈繞描眉畫眼,珍珠翡翠戴滿了身,桃頷首靜等梨在發髻裏別上珠翠簪子,許久不見動靜,桃抬頭看梨,梨淡淡一笑:“你出嫁可比我風光多了。”

桃握住了梨的手,她對這個女人的感情深入骨髓,滿滿的感激之情隻化成了簡簡單單一句話:“這些都是你給我的。”

這時門外響起了鞭炮聲和喜慶的嗩呐聲,梨為桃蓋上鮮紅的蓋頭,蓋頭落定之時,桃閉上眼睛,一顆淚珠劃過臉龐。

她就這樣,嫁了。

迎親的隊伍十分熱鬧,鑼鼓喧天禮樂聲聲震耳欲聾,鎮上的大人小孩都跑來了東錦巷。滿笙在院子裏忙來忙去,一見人來了就往上湊,可伸著腦袋也沒見著新郎官在哪裏。

他撥開人群,一張臉一張臉的看過去,最終忍不住問道:“東福呢。”

一個夥計結結巴巴的說不清楚:“這個…這個…東福有點事兒,我們先來…”

滿笙愈加納悶了:“成親這事兒就夠大了吧,他怎麼還不來…哎,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這時領頭的人擠了過來,瞪了那夥計一眼,很是討好的對滿笙說:“兄弟,新娘子我們先接回去,這是老太太的意思,東福他娘可是給我們塞了紅包的,拿錢辦事。再說了,我先替一下,誰能看得出來。你妹子還是東福的老婆。”

滿笙徹底傻眼了,拽住那領頭的不放:“哎,你先別往裏頭走…你這叫什麼事兒,東福娶親,哪有別人來代替的道理。這幾百雙眼睛看著呢,怎麼就沒人能看出來,你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你今天就進不去!”

當下就有人竊竊私語,場麵愈加熱鬧。

“娶親的不是金老板店裏的李東福麼。”

“誰知道呢,沒見人啊。光見迎親的隊伍了。新郎官好像不在。”

“這排場擺的也夠大,從鎮南頭兒一路敲敲打打過來的,這熱鬧了半天竟然沒個正主兒,你說稀奇不稀奇。”

領頭的夥計嘿嘿一笑,掰開滿笙的手:“這誤了時辰可不好,這會兒東福確實來不了,他有要緊的事兒辦,要是快的話還能趕上回來拜天地入洞房。嚴滿笙,你擋在這裏不是要壞東福的好事兒吧。”

滿笙氣急敗壞,簡直要跳起腳來:“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我妹子嫁人,沒見著新郎官,我怎麼也得問問怎麼回事吧!”

小趙打了一盆熱水來,標槍一樣立正站好,架起盆子供男人洗臉,每每在外紮營,他都這樣伺候,這麼多年了每個流程爛熟於心。男人低頭洗臉,爾後習慣性的從小趙的胳膊上抽出毛巾擦了擦。

宋參謀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眯著眼睛說:“陪你閑扯皮這麼久,我也該回去睡覺了,你也夠精神的,大半夜的不睡覺,天亮了還打算出去啊。”

男人吩咐小趙:“去把衣服拿來。”

小趙得了令認認真真的翻箱倒櫃找衣服,宋參謀起身就要離去,男人喊住了他:“子言,今天我要進鎮一趟,你陪我去。”

宋參謀皺了眉頭,很是不情願:“你還真是好興致,那種小鎮子有什麼好逛,你缺什麼叫人去買好了。我們還是不要在這裏久留,早些回城。”

男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是去找人,若找不到我們回來就走。”

宋參謀來了興趣:“找誰?”

男人的眼神轉向了帳外,輕聲說道:“一個女人。”

小趙找出一套藍色長袍馬褂,齊齊整整的給男人穿戴好。男人抬起頭來,小趙剛要去為他係上扣子,他壓下小趙的手,在那瞬間,他突然懷念起那個小白花一樣的女子柔軟而溫熱的指尖若有似無的觸在自己頸間的感覺。

男人自己係好了扣子,打發小趙換上隨從裝,又指點起宋參謀:“子言,去把你那軍裝換了,我們進鎮不擾民。”

就在這時,陳副官在帳口規規矩矩的喊了一聲:“報告!”

男人示意他進來:“何事?”

陳副官挺胸收腹目不斜視,軍姿站得格外颯爽,聲音也洪亮而短促:“青霧鎮來了三名老鄉,申請入伍,請司令指示!”

男人整了整袖口,很是隨意:“這事讓左團長去處理,如果他覺得滿意,就暫時編到他的隊裏去。”

爾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來,回身說道:“子言,小趙,進了鎮不要叫我司令,換個稱呼。”

宋參謀倒沒什麼,搖頭晃腦的搜刮男人的衣物,找件合身的就要往身上穿。小趙十分為難,他自第一天跟著男人,從“師座”叫到“司令”,再無其他稱呼,現下實在想不出能稱呼什麼:“司令…我…我總不能稱呼您先生吧…”

男人率先走出帳去,頭也不回:“有何不可,你們就叫我文先生。”

桃和梨隻聽見外麵歡天喜地人聲鼎沸,卻遲遲等不到迎親的人進房,終是沉不住氣了,梨說:“你坐著,我出去看看。”

走進前院,就瞧見吹嗩呐的人臉色憋得通紅,個個吹得喜慶喧天,敲鑼打鼓的也毫不示弱,在這熱鬧的陣仗中滿笙和領頭的夥計站在院子中央爭論不休,已經頗有些臉紅脖子粗了。

梨極為不耐的走上前拉開滿笙:“這節骨眼兒上你跟人吵什麼架,人還在房裏等著呢,趕緊叫新郎官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