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人鎮(一)(1 / 1)

情人鎮其實不叫情人鎮,但鎮子原先的名字大多人都不記得了。

鎮子上有一個穿著殷紅旗袍的老女人,終日守著她的布坊,布坊裏隻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學徒,會在老女人對著巷子口打盹時提醒她:“衣娘,該裁衣了。”

老女人的皺紋如同山川溝壑,掩蓋了眼角,人們分不清她是否清醒。枯瘦如柴的雙手閑來無事就四處摸索,動作輕柔的似撫過絲滑如水的綢緞,懷裏揣著金緞麵的針線盒。

鎮上的老人說,那是老鎮長送給衣娘的定情之物

。衣娘曾是鎮上紅極一時的美人。男人都樂意守在布坊門口看她一眼。

年輕的姑娘們極不服氣的看了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女人,這樣一個老得嘴巴都凹陷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還依然紅裝示人的老太婆年輕時真有那麼名動一時?

衣娘啊衣娘啊,若你當年不那麼執意,今日今時是不是另有一番景象。

鎮子上隻有一家布坊,生意極好,每逢過節,布坊的訂單滿到抽屜都塞不下。經營布坊的是個外鄉女人,帶著十歲女娃獨自過活。女人極愛旗袍,珠花紋路,暗彩芬芳,單是腰肢一擺,便是萬千風韻撓在人的心上。

鎮上的女人大多樸素,一件粗布衣裳亦可身著一年半載。布坊的開張猶如把她們心底的欲望釋放。女人愛趕風潮的天性讓布坊成了鎮上第一坊。所有的女人都像瘋了一樣為自己添置新衣裳,流光溢彩的緞麵點綴得每個女人臉上都蒙著一層紅豔。那時街邊會有三姑六婆粗鄙的調笑:“這女人穿了布坊的新衣裳,男人每晚趕早兒回家抱婆娘。”

飽暖思□□,當女人們把自己打扮亮堂之後,眼光就放在布坊女主人的身上。不知從哪一天開始謠言就傳開了,外鄉女人成了不正經的代名詞。男人的心思早已不再滿足自家老婆身上,他們的欲望像人前的觸手,哆哆嗦嗦按捺著張揚。

有一天布坊女主人出了一趟鎮子,那日豔陽高照,沒有一絲風,空氣都是熱辣辣的。十歲女娃坐在布坊門口望著母親離去的路,一直到了傍晚,她便哭了出來,她覺得母親回不來了。不是不要她,而是回不來了,她小小的年紀,卻也有這樣的預感。

她沿著路一直奔跑,在鎮外的大片曠野之上聲嘶力竭的呼喊,悶熱讓她汗濕了衣裳,緊貼著皮膚卻感到侵擾般的荒涼。她跪在土地上奮力的幹咳,因為有了拋棄一般的無望,她撕心裂肺的喊:“娘,你回來啊。”

走回鎮子時天已黑透,她不敢睡,便坐在院子裏,瞪大了眼睛望著漆黑的大門。不知是幾更天,有人來敲門:“快去看看吧,有人在石溝兒裏看見你娘了。”

她跟著人群去了石溝兒,那隻是鎮外的一個亂石區,鎮上有人探親回來路過,竟然踢到一具女屍。當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點了火才看清楚是鎮上布坊的女主人。

她隻是個十歲的孩子,從未見過這般光景。母親躺在碎石上,那件水紅的旗袍從下擺開始撕裂,頭發被扯亂四處散落,帶著血跡,腦後的暗紅觸目驚心。

被蹭破的大腿根□□在外,那裏殘留著幹涸的汙濁。她懵懂無知,卻隱隱覺得那是羞恥的事情。鎮上有好心的人想幫忙抬走屍體,棄屍荒野這種事情總是不好看的。那些人的手剛剛碰觸她的母親,她尖叫的撲了上去,用一個孩子的本能去反抗,她的牙齒成了最直接的武器。人群大叫著散開。

她用身體遮蓋她的母親,那具冷卻的身體是她最後可以守得的一絲期望。她天真的以為母親還可以醒過來。

人群漸漸少了起來。人的同情心有限,他們至多是來看看熱鬧的。

最後隻剩下她和一個老頭,老頭見鎮上的人都走了。大著膽子去搶母親身上那件殘破不堪的水紅旗袍,她拚著死力護住,卻被老頭一把甩開:“小丫頭,你娘都已經咽氣了。這身上的衣裳是塊好布料,破雖破,還能用。”

母親死後也無法遮蔽自己的身體,這個外鄉女人不過是為這個鎮子帶來了一絲風情,卻這樣送了自己的命。

她太小,沒有力氣把母親拖回鎮子,又不允許他人碰觸。於是便用石塊埋了母親。夜晚的石溝兒顯得陰森,有時還可以聽到石頭滾動的聲音,但她不怕,她知道那是老鼠爬過,她的眼裏隻有頭頂的繁星點點,以及這空曠之上埋葬母親之處。

後來她趴在石頭上睡了過去,隱約中聽到母親跟她說:“衣娘,再不要開這布坊,再不要沾染這撩撥男人心思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