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夢伊始(1 / 1)

前世的我,生在江南一個清雅幽靜的小鎮裏。母親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女子,象所有江南水粉畫中畫的女孩那樣,有一張清純靈動的麵容。我想我是象她的。我出生的那一天,母親抱著我,微笑著,看我細細的眉眼。父親在床前用手臂環著我們,麵上也滿是笑容。他對母親說你看我們的女兒多麼象你,多麼美麗。

事實上我也是有些象父親的。尤其是在我抿了嘴角倔強起來時,刻在唇邊的兩道細痕便如父親鎖眉時的樣子一般無二。這也成為日後我與母親起了爭執時,她痛恨我的一個原因。前世的我,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江南小鎮淡若無塵,歲月靜靜地流動。

父親愛書,家裏一麵牆滿置了書。他還吹得一手好簫。很小的時候,他便常常抱我在膝上,幽幽長長地吹。至今我仍清楚地記得那一段日子,院子裏靜靜的,風和緩地拂動我細弱的發絲,丁香花細密地開著,花香瑣碎,暗暗的彌散著。我仰了頭,大大的眼睛黑黑的,望著父親,望著他的手中的那支竹簫。漸漸的睡意襲來,便慢慢合了眼,睡在他懷裏……然而這樣的日子不能夠一直繼續下去。在我12歲那年,在我作為一個女孩子剛剛朦朦朧朧體會到這世上有一種美麗的感情叫做愛情的那一個年齡,我的父親,拋下了我與母親。是另一個女人,從我與母親的身邊將父親帶走。

她是母親唯一的女友。

事實上我並不恨她。

她不如母親美麗,但她有一張極生動的臉。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竟不象母親那樣刻骨地仇恨著她,反是,有時竟怨怪為什麼她不是我的母親。(每當心裏有了這樣的念頭時,我便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對母親不忠。)

她是母親中學時的同學。母親生性不愛熱鬧,所以,她也幾乎是母親唯一的好友。

她也是愛書成癡的人,這使得她來家裏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與父親講話。而她常來的緣由,也是借書與還書。我就這樣在12歲那一年失去了父親,且是,永遠地失去了他。

母親不許他再見我。為了母親這終生不能化解的仇恨,父親帶著那女子,遠離了他世代居住的小鎮。從此,我再未見過他。母親的變化是極明顯的。

她毀掉了家中所有父親的東西,包括那一壁的書。

她越發地孤僻了,每日裏除了上班,便是回家來監督我作功課。每每有言語失和,她便罵我象父親,並將舊事一件一件地提起,直到她倦了,滿麵流了淚為止。

我隻倔強地立在那裏,一言不發。母親最後的一句話幾乎永遠是不變的:

你,跟你的父親,一模一樣!是的。很多時候我更象父親。

父親遺傳給我更多的東西。我從小便愛讀書,七歲時,又從父親學會了吹簫。平日裏常常一個人寫寫塗塗。愛畫,喜歡圍棋。父親常說我對文字、色彩、音樂有天生的識別力,他說我有天賦。我想是的,如果父親能夠一直在我身邊,我想我是能夠充分利用這天賦的。他走了。

再不回來。

我不再吹簫,不再畫畫,不再下圍棋。甚至,我不能夠在母親在時看任何與功課無關的書——她不願在我身上見到任何父親留下的印跡。

我孤僻了。在母親的教導下我開始懷疑每一個人,不容任何人接近。

母親痛恨男人,尤其是痛恨才子。她說才子德薄,沒有一個好人。我不能不同意她。因為,父親,畢竟是父親拋下了她,也拋下了我。對於父親拋棄了我這個事實,我在這一世裏時時不能忘記。

不能。很多時候我覺得母親有些象耿更斯《遠大前程》中的那個一生披著婚紗的女人,她將所有的時鍾停在她的新郎離開她的那一刻,也將生命停在了那一刻。

她也一樣象那女人要求她的養女那樣要求我,要我痛恨男人,要我出類拔萃,甚至,潛意識裏我猜她也一定希望能夠借我去報複這世上所有負心的男人。

她一天一天地看著她的女兒長大,看著她的女兒一天比一天美麗。象是看著許多年前未嫁的自己。

她要求我努力讀書。於是我用心於功課。我不得不用心於功課。而我也是願意用心於功課的——我不能有太多空餘的時間去思考那些本該與我少女年齡毫不相幹的事情。

並且,我也想早一點離開這個家,離開母親。18歲那一年,我如願以償。我想母親也是如願以償了,我以一個足以為她帶來極大榮耀的成績考入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學。

亦如她所願,我不讀中文係。讀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