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語讖無端
晚清。宣統三年,十一月,武昌首義。
清政府諭旨:“現在派兵赴鄂,亟應編配成軍。著將陸軍第四鎮暨混成第三協、混成第十一協編為第一軍,已派廕昌督率赴鄂。其陸軍第五鎮暨混成第五協、混成第三十九協,著編為第二軍,派馮國璋督率,迅速籌備,聽候調遣。至京師地方重要,亟應認真彈壓,著將禁衛軍暨陸軍第一鎮編為第三軍,派貝勒載濤督率,駐守京畿。”
廕昌督率赴鄂,北洋軍停留在信陽與孝感之間,兵車擁塞不通……
監國攝政王醇親王載灃安坐不住,在醇王府花廳中往來踱步,兩個丫鬟低著頭垂立於帳幔之後,隱著半個身子,生怕有一丁點兒的不是,惹來殺身之禍。
自去歲入冬以來,國事凋敝,民心日浮,邊疆不穩,載灃漸感王朝一日不複有一日。外患沙皇俄國早就對外蒙古地區抱有叵測野心,新政甫始即遭其詆毀,煽動叛亂;內憂革-命黨人爆動不斷,宣統二年,載灃還差點被革命黨人汪兆銘、黃複生和羅世勳合謀搞得鐵罐炸藥給送了命,肅親王善耆胳膊肘往外拐,庇護這三人;接著就是長沙搶米、山東抗捐、北洋六鎮之軍不聽調遣……
“唉——”,載灃想著自監國以來這一件件的糟心事,長歎一口氣,思緒溯到光緒三十四年……
病中的光緒帝載湉在中南海瀛台召見載灃。也是十一月,天兒陰沉沉得,心也陰沉沉的,四處的花草都已凋敗,瀛台亭榭中的水波也是死氣沉沉的滾來一道又複滾去一道,偶爾會有幾隻水泡冒出水麵,不知道是不是冬睡的魚兒打的呼嚕……
載灃顧不得想這些,低著頭跟著太監匆匆穿過彎彎曲曲的廊榭。涵元殿裏有兩支泛綠的迎春花,似乎已長出了苞蕾,他也沒心思去看,或者壓根就沒看到。
他仆跪在光緒帝的榻前,臉貼著地小聲輟泣,腦袋上的花翎一顫一顫的。光緒帝翻動眼皮看了看旁邊的太監小德張,小德張明白皇帝的意思,這時候也起了惻隱之心,悄聲地把跟前侍立的丫鬟和太監們都摒出了殿外,自個兒也跟著出去了。
光緒帝淒淒說道:“莫哭了,近前來。”
載灃跪行到榻前,看著將不久於世的哥哥,小聲哭泣著說:“早讓你逃走,為何這般堅持!”
光緒帝嬴弱地說:“天下如此,哪兒都是瀛台,又可逃到何處呢?”
載灃自顧蚊聲而語道:“伍廷芳傳話不是空穴之風,太後痢疾不愈,似在堅持等你……”
光緒帝攥緊載灃的手說:“莫再哭了,也莫再說,切記:殺袁……勿必除根!”
……
載灃收回思緒,淚竟灌滿眼角的皺紋溢了下來,他急忙擦拭掉了,轉眼看看丫鬟們都低頭垂立在帳幔之後,隨即搖了搖頭走出了花廳,恨恨罵道:“袁世凱這個狗奴才,竟敢托辭足疾未愈而辭不赴命。”
院中的老藤樹,藤枝上隻零散的掛著幾片還沒被風吹掉的枯葉,還在風中飄搖不定。載灃盯著看的出神,思緒又回想到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溥儀登基稱帝。
在中和殿接受領侍衛內大臣們叩拜完後,載灃抱著溥儀從太和殿後門進來,把隻三歲大的溥儀放到又高又大的皇帝寶座上。這天冷的出了奇,大殿內生著地龍,還是凍的讓人打激淩。文武百官列隊,逐一到新皇帝麵前宣誓效忠;詔書猶如老太太的裹腳布,又長又臭,繁冗拖遝。溥儀又驚又冷,渾身打顫,不肯在上麵老實兒坐著,哭喊著:“我不挨這個,我要回家。”載灃急得滿頭是汗,額頭上都涔著清晰可見的水珠,他就一隻腳踩著踏,一條腿半跪在寶坐上,扶著溥儀,說:“快完了,快完了。”
……
載灃隨手折斷一枝藤樹幹枝丫,自語道:“難道真快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