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小鎮不甚寬闊的街道上,赤腳的農夫靠牆邊停下木推車,拽下肩膀上搭著的汗巾擦了把臉,扛起堆在車上的半條牛腿跨步進了旁邊的茶館。一進茶館,迎麵撲來熱烘烘的汗臭,農夫啪一聲把牛腿扔到桌上,大喝一聲:“一壺涼茶,大碗涼麵!”
“好咧!”小二繞進櫃台後的布簾,伸著脖子吆喝:“涼茶一壺,涼麵一大碗!”
說是茶館,但來這裏喝茶的盡是趕場的販夫走徒,地上堆的,桌上摞的不是粘著土的蘿卜就是帶著血的牛羊肉塊,所以,白衣男子踩著銀邊白靴一邁進來,就皺了皺眉。打眼望去,一屋子或青或灰的麻布衣擠在窄小的凳子上正雙目灼灼地瞧著窗下的說書先生,時不時端起大茶碗刺溜喝一口苦澀的茶水、吸一口井水浸過的麵條。
白衣男子轉身要退出去,卻聽那說書人正講道:“話說公子年少輕狂,正是一展宏圖之際,卻被那老邁昏庸的聖上縛住了手腳,心裏自是一番掙紮。恰在這時,北定國前來提親,這提親的——正是北定國當朝的王子……”
白衣男子頓住腳,一個轉身又邁進茶館,找了個僻靜角落抖了抖衣服落座。
這說書老頭講的倒不完全是故事,公羊國前太子——公子景闌曲折離奇的經曆如今已經成了大街小巷津津樂道的茶餘閑談。再者,這小鎮地處公羊國和北定國交界處,魚龍混雜,天高皇帝遠,官府對言談管得甚少,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國事也已經被默許了。
“沒想到,公子景闌竟是謀殺聖上的凶手,當朝聖上——當年的清平王英明果斷,率領護衛軍將公子府圍了個水泄不通。公子自知逃不過,自刎於清平王白馬前,鮮血流了一地,竟是黑如炭墨!公子死後,那三百幕僚盡數歸了清平王府,唯獨公子身邊最得意的少年謀士死在了混亂之中,可惜了一肚子才華……”
白衣男子聽著蹙起眉來,修長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略一思索,男子就起身將木頭凳子撂上桌麵,足尖點地,自己穩穩地坐了上去,搖晃著手裏的銀扇對那說書人喊道:“老人家,您這段,講得不好!”
茶館裏的目光如劍光刀影嗖嗖地聚了過來,眾人厭煩地看著那坐在桌子上囂張跋扈的小子,白衣男子無視眾人的怨念,挑眉看著說書人,說書先生倒是鎮定,悠悠道:“若是老朽講得不好,這位公子可要講一段好的?”
眾人都幸災樂禍地瞧著白衣男子,心想:“讓你沒事兒找事兒,糗了吧?”誰知白衣男子折扇“啪”一合,激起銀鈴般清脆的聲響,聽得人心裏一顫,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各自臉上的不屑。白衣男子倒是毫不在意,說道:“好,那我也講講公子景闌的故事!”
***
二十六年前。
正值祭月節,夜晚的上京城裏,處處清風拂柳,細心打扮過的少年男女三三兩兩聚在河畔,遠處畫舫遊船,河麵上飄過盞盞花燈,向著下遊緩緩飄去,星星點點與夜空交相輝映。少年男女溫軟的言語在夜風裏緩緩蕩開,給這旖旎夜色又增添了不少溫情。
但不遠處的龍虎將軍府上,威嚴的大將軍正一臉嚴肅地在正堂裏來回踱步,慌慌張張的丫鬟們端著水盆毛巾跑來跑去,人人都是一臉焦急和期待。皓月正明,突然,沉沉如墨的夜空裏憑空卷起一陣金風,河灘上放河燈的老老少少都張大了嘴,望著天上忽然飛來的金色巨鳥,一時都忘了言語,直到金光一路朝龍虎將軍府飛去方才醒過神來。
“應驗了,國僧大師的預言應驗了!”
一句話突然打破了祭月節的靜謐,如一朵點燃篝火的火苗,運河兩畔霎時一片鼎沸。
大將軍站在正堂裏,隻覺得一陣金光過境,尚未等他看清楚,就聽見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姍姍而來。
***
一胖一瘦兩乞丐抄手站在柳樹下,“凰女降生了?”胖乞丐問。
“凰女降生了。”瘦乞丐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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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龍虎將軍得了個千金,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仔細抱著懷裏的小小人兒,拿慣兵器的手都不知道該怎麼用力,古銅色的臉上卻笑出了兩朵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