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工早,方牧回到家的時候還不到九點。
北京夏季的夜晚,沉悶而混沌,城市上方扣著一頂暗紅喧囂的夜空。方牧關上車門,望了望雷雨前的天,決定去搞點啤酒冰著喝。
這種天氣,有中央空調的公共場所總是人滿為患。大賣場裏滿是抱著小孩的少婦,光著胳膊的老爺們兒還有燙著一腦袋卷的老太太。方牧連個墨鏡都沒戴,老頭衫大褲衩趿拉板兒把他跟背景完美和諧地統一起來。誰稀罕多看誰一眼?
這就是他為什麼把窩安在這片九十年代住宅區裏的原因。即使是居委會大媽上門催水電費都懶得去懷疑一個衣著隨便朝八晚九的三十五歲單身男人竟然是電視屏幕裏金光閃閃的搖滾歌星。他屢試不爽並且樂此不疲。
方牧拎了一件燕京,走向收銀台。路過奶製品冰櫃的時候無意一瞥,看見一個小姑娘挎著滿滿一籃子酸奶,手裏還在猶豫著拿一罐。他覺著略微眼熟,習慣性一低頭快速走過。等待結賬的人很多,方牧排在隊尾,慢慢想起那女孩。前一陣方牧受朋友拜托去一個挺大的唱歌選秀節目做嘉賓,不過是走走場子為造噱頭。他記得這女孩在決賽之前就被刷下去了,嗓音不錯,技巧欠練。主辦方的意思,她一沒有背景,二不配合造勢,沒什麼爆點。這姑娘不像是參加選秀的人,始終懶懶淡淡的無所謂,被刷了也沒什麼不滿,歪歪腦袋拿起包就走了。方牧記得她,是因為評委們按照常例裝模作樣地談論“唱法”、“技巧”,她竟然直接盯著他說“沒怎麼聽過方牧老師的歌”,當場把方牧給氣樂了。
想起這事,方牧覺得有點好笑,心想是她的話八成是碰巧在這遇上了。抬頭一看,那女孩在隔了兩行的隊伍裏等結賬。那邊收銀員向方牧這排的收銀員隔空喊話要借鋼鏰兒,女孩順勢望過來,看見方牧,微微一愣,禮貌性點點頭就轉了回去。
遠遠就看見門口擁堵著人,方牧皺了皺眉頭,果然外邊電閃雷鳴,瓢潑大雨下得正歡。他把啤酒放在腳邊,從口袋裏掏出煙。嘬了沒兩口,發現那個姑娘又出現在旁邊不遠的地方,抱著一大兜子酸奶伸著脖子看雨,看樣子也沒帶傘。
門口的人要不鑽進小車一溜煙跑了,要不又回到賣場裏麵的肯德基坐著吹冷氣。傻站著的就剩下他們倆。方牧抽完了煙,衝姑娘“嘿”了一聲。姑娘轉過頭,總算給了個笑臉:“喲,方老師。”
“你住這兒?”
“不啊。”女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住在超市裏?”
方牧樂了:“我是說,你住這附近?”
“嗯。”
“這雨,下得真大。”方牧看著雨沒話找話,又抽出一根煙,一低頭眼跟前伸過來一盒酸奶。他抬起頭對女孩笑了笑:“不用,你自己留著喝吧。”
女孩也笑了笑,擺擺手,堅持塞給他:“上回不好意思,請你喝酸奶算賠罪。”
方牧接過酸奶,四四方方一紙盒,翻來覆去看了看,皺著眉頭問:“這就算賠完罪了?”
女孩撇撇嘴,從袋子裏舉起一升的一大桶遞給他:“夠不夠?”
方牧覺著好玩,搖搖頭:“不夠。”
“真小氣。”女孩嘖了一聲,把酸奶桶放在啤酒旁邊,“不夠下回再說吧!回見您。”
方牧還沒來及說話,姑娘一扭身抱著袋子就鑽進雨裏,背影看起來幾乎像個未成年少女,三蹦兩跳就不見了。
和這城市裏無數年輕男女一樣,杭笐是個本本分分的本科生,在所“還可以”的學校裏念文學。盡管杭笐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本分”孩子,好歹沒做出什麼太驚天動地的壯舉。最讓人瞠目結舌的也不過是心血來潮去參加了電視台辦的選秀比賽,在初賽把自己一直看不順眼的女同學幹掉之後,卻沒想到騎虎難下,一直挨到快決賽才被淘汰。
杭笐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作為娛樂人物出名,光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除去技巧功底之類的條件確實欠缺之外,杭笐簡直拚了命地表現出不合作。而方牧,就是她“不合作”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