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成墨雲,天已大亮。莨夏支著腦袋坐在小偏廳裏惆悵。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這兒是客棧啊?
莨夏暗自較勁兒。
晌午,去了錢府。
錢家是商賈之家,精通於人情世故。
莨夏不通飲酒之道,便坐在卿雲漪邊上。錢文遠便致力於把小舅子卿雲誌喝趴下,一開餐便你來我往的敬起了酒。
莨夏躲不過喝了一杯,便與卿雲漪聊起綢緞莊的事。
“小妹何時關心起穿衣打扮的事了?”卿雲漪附耳笑她。
“二姐別取笑我了,留仙織錦我可是還有兩匹呢!我去送給……”莨夏方才進府帶的手禮裏麵就有一匹留仙織錦,為的就是套話。
卿雲漪一聽還有留仙織錦,笑的眉眼彎彎,“別呀,這好緞子給你用了也是浪費,不如給你小外甥做了衣裳。”
“我外甥自然用得那好料子,不過,綢緞莊的事,二姐知道不?”
麵對一再追問,卿雲漪隻能道,“哎呀,你不是許過人家了麼?怎麼還打聽綢緞莊的事?那徐家公子也是定親之人,你就別想了。”
“與哪家定了親?”莨夏追問。
“聽說是胡家,又說是孫家,版本多了,誰知道呢!不過年前聽說他與胡海棠走的頗近。後來胡海棠不是被你解決了嗎?這幾日聽說要入贅一個武林世家。你說說,好好的生意不做,進什麼武林。”卿雲漪就是一份八卦的心腸姑婆的嘴。
此時的莨夏愛她愛的不得了,畢竟這等事情若不是三五婦人閑來說道,旁人怎會知曉。其中必然有杜撰的成分,可信度與徐經綸本人的說辭一般,半分的真。
莨夏這一處滴溜溜的轉了一下眼珠子,卿雲漪夾了一筷子素菜在她的碟子裏,“張多大嘴,吃多少飯。貪的多了仔細閃了舌頭。”
莨夏想著徐經綸的事,哪會管她說什麼,嗯著打哈哈過去,完全沒聽她的敲打。
“我看你就是邪性了!”卿雲漪放下筷子,席間又不能大聲說話,氣鼓鼓地附耳低語道。
“啊?哦!”莨夏不可置否,氣的卿雲漪七竅生煙。
卿雲漪氣的半天沒理莨夏,過一會兒有憋不住了,“給你說個正事。一個和我相熟的婦人月事連綿一月餘未有退去之征兆。他家相公為人古板不願她去看郎中。我聽說你通些醫理,便約她今日來了。”
莨夏側目,“二姐,我這走親戚還得看病啊?”
“舉手之勞,就當幫我。”卿雲漪陪笑道。
莨夏心道,定是有求於人,不然無事獻這殷勤作甚。
反正正月裏請客沒有不玩耍的道理,大家都是晚上回家。莨夏也沒當下駁了她的麵子,直說看看情況再定。
宴席結束,錢文遠避諱與女眷相處,便領著卿雲誌去前院玩去了。
莨夏瞧今兒宴上的酒菜絕非待姊妹們的規格,這會兒閑了卿雲漪才退了人與她說起來。
“欸?今兒怎麼沒見你家客人來?”卿雲漪似不經意問起了,心中早已打起鼓。
“他們一行人有事回鄉了。”莨夏打量著卿雲漪的住處,一應用度都是好的,齊齊整整,在蘇城來說是頂好的。
“回鄉了?這麼突然?”卿雲漪顯然是不信的,可馬上有求與人,便對莨夏道,“今兒前院兒也有一排宴,估摸著這點兒也快到了。”
莨夏沒接話,這個空擋隻聽院中環佩叮當,緊接著門簾打起,從外麵走進一中年婦女。
莨夏打眼一瞧,這夫人三分懶散五分煩,走路飄搖似無根。
“樓夫人。”卿雲漪殷切地上前去攙扶那四十出頭的婦人。
莨夏耳聽著樓夫人?莫不是與樓燕西沾親帶故吧?看那形容病嬌娘子,脾氣極大。一進門便蹙著眉心,沒人惹她都會憑空心煩。
“你住的也真是格外遠。早知這樣我便不來了。”那樓夫人蹙著眉,說話有氣無力卻極其煩躁。
卿雲漪不知有何事求她,笑盈盈地扶她坐下解釋道,“您這不是來了麼!我這妹妹是蘇城獨一份兒的女郎中。今兒特意請來給您瞧病。”
那樓夫人進門便瞧見坐著的莨夏,火氣早已在五內沸騰。在她的認知裏,蘇城沒人敢不迎她。
這會兒聽卿雲漪介紹,不免看她不起,不屑地瞟了莨夏一眼,“毛都沒長全,能懂個什麼。”
莨夏冷冷勾起唇,不待她起身退去,卿雲漪一把拉住她,“樓夫人,她也等您時間不短了,您就讓她瞧瞧,給我個麵子。”
莨夏就要掙脫卿雲漪,無奈她一個孕婦死死抱著自己的胳膊,莨夏不得不應對。她沉了一口氣,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壓根不理會那婦人伸出來搭在桌上等她診脈的手,道,“二姐說夫人月事淋漓一月不見好轉,又礙於情麵不看郎中。我怎麼看,您這都是連綿兩月有餘的樣子。況且,你不是不看郎中,而是早已黔驢技窮。蘇城的郎中治不了你的病了。”
莨夏毫不客氣,那婦人尚且鎮定,扶她進門的丫鬟早已驚得要咬手指了。
莨夏沒有心思與這種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的人所廢話,撇開麵前那一碗茶,看了看今日卿雲漪格外用心泡的鐵觀音繼續道,“夫人反正也不信我這鄉野山醫,那你回去多昏幾次,多跌幾跤,自然就好了。”
“你……”那樓夫人頤指氣使慣了,冷不丁被人一頂撞,氣血直衝上腦,一個你字才脫口,人便頭一低往地下栽去。
“夫人。”那丫鬟急切地喊著。卿雲漪也慌了神,“小妹,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二姐這話說的。”莨夏拉起伸手扶樓夫人的卿雲漪,扯開嗓子招呼了一聲,“還不快來幫忙,樓夫人血崩昏撲了。”
丫鬟們被這麼一嗓子喊得進來了不少,七手八腳將那婦人抬到榻上。
“腳墊高,熬些紅糖水給她灌下。”莨夏吩咐眾人,依舊拉著卿雲漪不讓她過去,隻看著丫鬟們七手八腳忙碌。
末了,莨夏慢條斯理道,“去個人通知樓老爺,夫人昏厥,要不要救治。”
這一切讓卿雲漪看的心驚肉跳。莨夏這份心境,她自歎不如,由不得就想去問問情況。
“來,你扶你們少夫人去屋裏歇著。”莨夏見卿雲漪操心上火,便指了個丫鬟去帶她休息。
不多一會兒院裏便熱鬧起來,一粗狂蒼老的男聲傳來,“夫人在何處?”
“我娘呢?”
莨夏在嘈雜聲中一耳朵便辨別出這聲兒出自樓燕西。
她勾唇,想著怎麼未屠宰這父子一頓,心中愜意,出門去迎。
“樓老爺,樓少爺。”莨夏一撩門簾,一耄耋老者健步如飛已行至兩步之外,被她這麼一喚,示意身後跟著的樓燕西賞。
樓燕西跟在父親後麵一眼便看清楚莨夏,驚訝之餘,心已定了大半,掏出的碎銀子攥在手裏又放了回去,問道,“我娘怎麼樣了?”
“呦,你娘啊?”莨夏伸出四隻手指晃了晃,笑道,“四千兩。”
“你……”樓燕西氣結。
“對,你娘也是這麼昏倒的。”莨夏一撒手,那門簾正好撞在樓燕西頭頂上。不覺間又要呼一個你字。被莨夏那麼一說,這才把話咽回去。
進到屋裏卿雲漪已出來招呼,自己大著肚子根本不當回事。
“夫人,夫人!”樓老爺在羅漢榻邊上坐下喚著。
“欸……”那樓夫人灌了糖水已醒轉過來,聲兒還是矯情地顫巍巍的。
樓老爺見夫人醒轉,即刻環視四周,問,“哪個是郎中?”
莨夏不應,那跟著樓夫人的丫鬟便指著她道,“她是郎中,說的雖準,卻……”
“你就是莨夏?”那樓老爺鷹一般的眼睛打量著麵前這小姑娘。片刻後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道,“好,你且治過。按你說的四千兩。”
“樓老爺誤會了。”莨夏微微頷首行禮,“治一次四千兩。”
“你這是搶劫!”樓夫人不知哪來的氣力一下子從枕頭上彈了起來,“不治不治。”
那手腳麻利的跟沒病似的。卿雲漪在邊上一個勁給莨夏使眼色讓她收著點,可她就是置若罔聞。
“治!”樓老爺坐在那一處不怒自威,樓夫人聽得頗為感動,乖乖躺了回去。
莨夏並不急著去把脈,隻管與樓老爺開口,“我看病要押診金。”
“去,燕西,快去找你錢叔叔先兌四千兩來。”樓老爺很願意遵守莨夏的遊戲規則。也就是這樣,莨夏才願意接下這個病人。
聽樓家要暫借錢,卿雲漪知道這是攀親的好時候,忙上前道,“樓公子,這四千兩我出了。”
“不可。”樓老爺一擺手看著卿雲漪,“你是錢好媳婦兒。可是瞧病這等事,不能讓你好心沾了晦氣。接我便可。”
“無妨。”卿雲漪笑道,“還是瞧病要緊。”
莨夏看熱鬧,順便等著樓夫人的低血糖緩過來。卿雲漪嫁了人還真是聰明了不少,最起碼知道順杆爬了。
“花錢買走自己的病。不能假手於人,你去帶燕西去取錢,我們等著。”樓老爺說的明白,卿雲漪也算做的得體大方,便不再推辭帶樓燕西出了門。
“郎中,我們去籌錢了,勞煩您幫內人讓你看一下。”樓老爺畢恭畢敬對莨夏說。搞得莨夏一下子便沒了剛才的氣。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莨夏本有心推脫,被樓老爺這麼一請,有裏有麵,自然而然挽了挽略長的袖子,露出蔥白玉指走上前去。
方才樓夫人的跋扈被她丈夫的幾千兩銀子降的服服貼貼。
樓家有錢,又有權勢。樓夫人是被擁護慣了的。再加上她病程日久,未遇良醫,心中早已生了怨懟。對她這種年輕的小嫩芽不放在眼裏,更不會誠心誠意看病。既然如此,那麼就要讓她肉疼。況且將才已給了她一劑猛藥,她篤定自己有一把金剛鑽。這樣才會老實配合。
莨夏已憑望聞二診斷了六七分的症,這會兒伸手請脈,胸中已有乾坤。問樓夫人道,“身上可覺得乏力?有無發熱?”
“乏力畏寒,並不發熱。”這會兒乖的跟兔子一般都樓夫人有問必答。
“進食香嗎?”莨夏繼續。
“沒什麼胃口。”
莨夏漸漸放軟聲喉,“可有腹痛?”
“之前沒有,這幾日會痛。”
“二便正常嗎?”
問及此處,樓夫人臉一紅,“出,出恭……大恭已三日未解。”
莨夏不再問話,隻呼,“筆墨。”
一方落成,少有止血之用,以補陰之藥佐以理氣生津之品。樓老爺接過藥方看了一眼,便笑道,“妙也!”
樓燕西此時從外進來,手中托一方盒交於莨夏,“小郎中,這是診金。”
莨夏毫不客氣接過拿在手裏,囑咐樓夫人道,“夫人此次生病傷陰耗血,且注意起居,切莫貪圖了一時享樂。”
經此一言,不單單樓夫人麵紅耳赤,樓老爺都跟著麵色不自然起來。
想來纏綿繾綣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