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冰塊救命(1 / 1)

趕到沙窩時天還沒亮,聽到馬蹄聲,一溜人跑出屋子,馬燈、火把齊齊地舉在簷下。有人喊:“他們回來了!”

“是他們嗎?”

“報告首長!是他們!是他們哩!是庚年和元朋。”

“啊啊!可把你們等來了。”大夫王斌說。

庚年下馬,他腳軟軟的差點沒站穩。他以為元朋會立不住,元朋卻好好的。燈光亮成一片,庚年看見王斌和李治兩位大夫急急地將冰塊從簍裏取出。元朋問:“夠了嗎?冰夠不夠?”大夫說:“足夠!有這麼大一塊足夠。”元朋問:“首長怎麼樣?”“燒老退不下去,燒能退下去才有指望。”有人跟他說。

他們把冰敲碎包在毛巾裏,敷在病人的額頭上。屋裏人太多。大夫說:“出去,不相幹的人都出去!”

他們被轟了出來。他們蹲在那說著話。“看樣子還好。”元朋說。“還好還好。”庚年說。他奇怪元朋像沒事一樣,可庚年卻覺得心裏翻江倒海。他老想抹臉,庚年覺得臉上有什麼沒洗幹淨,他老抹。

“你睡睡去。”庚年對元朋說。

“我不睡!”

“你頭上那傷……”

“沒事,你看我沒一點事……哈!我們到底把冰弄回來了。”

庚年想:他沒事樣,他好像沒什麼事。怪了,他怎麼會那樣?他裝出來的,我知道,等那邊的事完了他就會把我的事跟人講,他肯定會講出去。

他們蹲在那截土墩上,也許那不是個土墩,也許那是處破敗的老屋牆垣。反正那是個高地方,從那能看見那間屋。其實高不高都無所謂,他們能看見,但看見的隻是那些燈光,看見的是些晃動的人影。不過他們還是伸長脖子往那邊看,他們心急如焚。

庚年抽煙,他連抽了五筒煙。

“你該睡去!”不知為什麼他老想元朋睡去。

“我不困,跟你說了我不困,你要困你睡去。”元朋說。

庚年真的站起來,他收了煙管往那邊走,他不是去睡,他想洗把臉,臉上老覺得有髒東西讓人不好受。其實庚年臉上什麼也沒有,就一些幹灰,這沒什麼好受不好受的,每天臉上都少不了幹灰,可平常沒什麼感覺。今天怪,今天庚年老覺得臉上有髒東西。他到了井邊,他拎起桶水洗臉。庚年狠命洗,可他老覺得洗不幹淨。後來,他把腦殼杵進了桶裏,水涼涼的。

他想不是臉上是心裏,心裏有東西。他覺得心上有東西像塊石頭鼓在那,不是石頭是冰塊,冰冷冰冷的。他想要是冰就好了,冰總有化去的時候,可心上那東西要除去不容易。

得想想,認真地想想。庚年在那想著。他想他現在有些麻煩。要走是走不了啦,庚年很清楚,回到隊伍他知道自己永遠走不了啦,走不了心上卻有了塊硬東西,難道就帶了這硬東西活下去?我得跟首長說清楚,與其元朋說,不如我自己說去。我得說出來,就是槍斃了我也得說出來。

庚年拐去了馬房,那匹馬靜靜地站在槽前嚼草,有一種庚年熟悉的聲音水似的漫過來。

馬本來就好吃夜草,現在趕了那

麼遠的路,累了、疲了馬的胃口更

加好得沒法說。庚年摸著那

匹馬的脖子。

“我跟你說會兒話,你吃你的,我不礙你的事。”庚年說。

“我心裏窩著東西難受……不騙你,心裏有個硬東西……”他說。

“怎麼?你不信?我看你那樣子像是不信……唉,跟你說不清,你要是人就好了,你要是人就知道確實有這事……”

他喉頭澀澀的,他想抽煙,可拔出煙管他又放了回去。

“你又不是人,你知道什麼?”庚年對馬說。

“你是馬,是畜生,畜生有畜生的好處,是不?”他說。

“雖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可好馬也走回頭路呀,走錯了再回頭,一樣是好馬。可人不行,人走錯一步終身悔……別說錯,你看那時我還覺得自己沒錯,可一回到這地方就覺出錯來,覺得自己不是人……”

“你看……”他還想說什麼,突然聽到那邊一陣喧嘩,他往那看了一眼。

“我得去那了,我得看看病人怎麼了,我得找首長去!跟他說個事。”庚年跟馬說。

後來他才知道那些事,敷了冰,周副主席的燒終於退下去,人醒過來了。

大夫王斌和李治長舒一口氣,心上一塊石頭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