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行客齋(1 / 2)

驚蟄。

江南小鎮春雷滾滾,伴著傾盆大雨,難得一見到糟糕天氣。

然而洛臣心卻鬆了一口氣。天雷陣陣,至少不用見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支起窗欞,清冷潮濕的空氣撲入屋內,對麵雨簾中,是木窗四方的視野裏望不到頂的高樓。繁華的鬧市區中,這裏是唯一一棟隻有兩層的、木質結構的房子,已不知存在幾百年。

無論周邊建築從同類的木屋變成水泥磚瓦,再由水泥磚瓦變為高聳入雲的鋼筋混凝土,這棟房子在危危風雨中佇立,始終不變,甚至不須翻修。

這棟房子,叫行客齋。

行客齋,乃是洛家祖上傳下來的。洛家乃大世家,數十代之前,家主身具異人之能,然行為不知收斂,終惹下彌天大禍,招至天街。彼時他一代單傳,其父不忍香火不繼,與妖王結盟,請妖王擋去天劫,而洛家自此起,世代經營行客齋,用以與異界往來。

數百年前,掌管行客齋的,皆是洛家道術佼佼者。然百年時光,時過境遷,派出執掌行客齋的,變成家族中無用之人。而這類人因道術不精,加之長住行客齋中身染異界之氣,人氣雜亂,往往年不逾四十而逝。

洛臣心,是現在行客齋的掌櫃。本也是族中道術傳承者,但五年前一次大難,讓她現在隻能留在行客齋。

道術已去大半,形如廢人,已經被視作棄子。

輪椅悄無聲息地滑進了裏間,就在這時,一陣似有似無的暗香幽幽滑過窗欞,如同繚繞輕煙,飄至洛臣心身旁,混雜著雨水的氣息,投進胸腔,一呼一吸之間都充盈著這種香氣。

果然不該期待這個世界會清淨。

調轉方向,輪椅移至門前,鏤空雕花的木門轉動,門軸輕輕咿呀。門外,暴雨如注,天色晦明,簷下精致的描花素紗燈籠灑下一片氤氳,而大門口正當中,靜靜橫臥著一枝虯節勁枝的白梅,玉雪一樣的花瓣上隱隱可見朱色觸目驚心。

已是驚蟄時節,又何來白梅怒放?

洛臣心搖搖頭,在門後抽出一把油紙傘,撐開來,將輪椅滑進了暴雨之中。

白梅雖是暴露在暴雨之中,花瓣卻絲毫不見零落,挺秀枝頭。洛臣心俯身拾起,放在膝上,回到了行客齋。

屋簷之內便設有結界,不得擅入。所以這枝遭了天劫險些形神俱滅的梅,也隻能幕天席地躺在雨中。

洛臣心雖然道術已失,單行客齋內法寶卻不少,大多是各種妖魔精怪留下,於人並沒有多大的用處,但對於精怪一類,卻是價值連城。

比如,這昆侖之巔的雪水。

於人來說,那不過是一堆由氫元素和氧元素構成的化合物,與地下水也沒有多大的區別。然而對於妖而言,山巔之雪未染俗塵,集天地日月之精華,是不可多得的寶物。修道者吸取日月精華,但卻沒有哪一個修道之人,能夠比草木更能夠吸收水中精華。

是以,巔峰之雪,向來用以溫養草木之靈。

昆侖乃龍脈發源之地,水質自然是其他巔峰所無法比擬。洛臣心尋出一個青花的清供插花瓶,大約也是萬曆年間的古物了,倒上昆侖雪水,將白梅插在瓶中,放到案上。而自己坐在一旁,仔細端詳。

那白梅的確是修行得久了的,花色不摻一絲雜質,晶瑩的仿佛水晶一般,呈半透明狀,梅蕊淺淺的一抹黃。幾朵梅花上濺上了朱紅的血跡,昏黃的燈光下搖曳浮動,顯得淒豔無比。

半晌,梅枝輪廓漸漸透出一抹光暈。

洛臣心不由得有些吃驚,隻剩下這一截梅枝,必是形體已滅而內丹大傷,這種情況下僅僅半刻時間即可化形,莫不成,是成仙最後一劫?

瑩瑩白光中出現了一名白發白衣的男子,饒是洛臣心見過無數仙妖,也不免感歎,他委實生得太奪目了些。許是因為本體是白梅的緣故,化形出來當真是一片耀目的白。

星目點漆,耀如明燈,鼻若懸膽,肌膚有著幾近透明的質感,就連唇,也是蒼白的。唯一有些顏色的,便是他頭上那白玉嵌金絲的束發冠,和腰間同式樣的玉帶鉤,就如同他那淺黃的梅蕊一般。

洛臣心暗歎了一聲,虧得現在有了白化病一說,否則這等化形走出去,當真是一波風浪。

男子那雙瞳色極淺的眸子看著她,舉手齊眉,深深一揖拜了下去,開口道:“在下梅淵,謝閣下救命之恩。”

洛臣心搖搖頭,心中詫異於他形似遠古的禮數,嘴上卻道:“行客齋分內之事,你可以在此養傷,傷好了自行離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