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一個傍晚,天還沒有到黑的時候,卻是已經早早的暗淡下來,烏雲像是一塊謝幕的幕布遮擋住了天光,又像一塊黑石,仿佛隨時都要壓下地麵。
距離燕州三十裏外一處亂葬崗處,即使平時都很少有人出現的地方,此刻卻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車子在亂葬崗處緩緩放慢了速度,在一處雜草密集處從車上掉下一樣東西,準確的說是車上之人扔下一樣東西,嘴裏還嘀咕著真倒黴一類的話語,然後看也不看就調轉馬頭向來時的方向駛去,片刻後就消失在無盡黑色中了。
車上扔下的是一個用細繩捆住的草席卷,也許是來人沒有捆綁結實,也許是根本就不曾在意這樣的小事,席子掉落後就散開了,從裏麵滾落出一個人,一個血人。
零星的細雨洋洋灑灑的掉落,仿佛上天悲憫的哭泣,無聲的嗚咽著,忽然一聲炸雷響起,猶如天神憤恨的怒吼,緊接著一道閃電劃破層層黑雲,仿佛在刀光劃破烏雲編製的幕布,天空似乎割開了一處豁口,然後就是大雨如傾瀉的天河一般仿佛要淹沒這個邪惡的世界。
大雨無情的潑到血人的身上,澆落了他身上和臉上的血汙,露出了他本來的麵目,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緊閉著雙眼,幾縷黑發緊貼著額頭連到嘴唇,嘴唇青紫,雨水順著黑發流入口中,少年麵目瘦肖,可眉宇間卻也帶著幾分清秀。
破爛的衣服早就已經無法遮擋他那瘦小的身軀,一道道血紅的溝壑遍布了他的全身,顯然他是被人用鞭子一類的東西抽打成這副模樣的。
雨愈下愈大,雨滴不停的敲打著他的身體,不知是雨滴的力量太大,還是他的身體實在太單薄,雨滴打的他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著。
忽然少年的身體緩緩的動了動,艱難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水霧,和水霧中一座座的荒墳,少年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了,也許是因為疼,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抽泣。
少年蜷起身體輕聲的悲泣著,可流出的淚水卻也像雨水一樣寒冷,他在感歎自己短暫而又卑微的十幾年的生命,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人們那麼愛打仗,明明那些愛打仗的人生活的都很好,為什麼自己的父母會死在戰火中,明明那和他們根本沒有關係,為什麼自己會被人販子抓去賣給人當奴隸,明明他還隻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為什麼自己每天都吃不飽,明明自己已經非常努力的幹活了,為什麼自己已經求饒了還是被打的奄奄一息,明明自己隻是撞到了少主人,弄髒了他衣服的一角。
漸漸的他不在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他累了,他想他的爹和娘了,想爹給他做的竹蜻蜓,想娘做的苞米麵饃饃,想爹娘開心的叫他晴娃子了。
而此刻爹娘終於來了,他們來接晴娃了,他們就在他的頭上,為他遮住了那仿佛要凍僵他的雨水,他們的笑還是記憶裏一樣美好。
少年喃喃自語道“爹娘晴娃來了,晴娃好想你們啊”。
他眼睛迷離的望著天空,似乎澆落他臉上和眼裏的不是雨水,而是母親的淚滴和父親粗糙的大手,緩緩抬起了雙臂,雙手仿佛抓住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忽然雙臂無力的掉落到身旁鬱積的血水中,眼睛也緩緩閉上了,眼角流出了兩道水流,不知是淚水還是進入眼裏的雨水,手臂掉落濺起了一片紅色的水花,仿佛一朵美麗的曇花,短暫盛開後淒美的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