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在悠揚的琴聲中漸漸回攏的,那空靈的樂聲仿佛精靈在山泉間嬉戲,靈巧地翻轉,追躍,不須承受一絲塵世的重量。
我慢慢睜開雙眼,試著動了下身子,渾身的酸痛,但沒什麼大問題,隻是先前踢痛的左腳又扭了,還有全身遍布了從坡上滑下時減輕了滑速的擦傷。
不過能從那麼高的山坡上滑下竟然無恙,真如娘所說的命硬啊!自嘲地笑著,卻突然察覺了自己從眼角滑落兩行清淚:爹,娘,郗玉從來都不用你們擔心的,不用……
懶懶地躺著,一動不動,看著天上的雲依是那麼悠閑地飄著,聞著風中混了清冷的熟悉枯草香,聽著飄渺不識凡塵的仙樂,感覺剛才的一切就是一場夢,沒有一點真實感的夢!
許久。該回家了?可是哪裏有家,家不是被燒了。可是那不是夢麼,一場噩夢……郗玉,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那些都是真的!答應過娘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別讓他們擔心了,說不定他們已經在看著你了?呸!不會不會,說不定他們已經脫險了,以後會來找你的!
決定了要堅強,我緩緩扯起身子,突發奇想地想看看這奏樂的人。尋著這樂聲的源頭,一拐一拐地向前行。心裏又忽然糾著恐慌這曲子近結尾了便找不到它的主人,幹脆抬起左腳狠狠向前單跳了兩大步,卻不想牽動了渾身傷痛,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而隨手抓住了一條牢牢纏在大樹上的滕蔓。隻是摩擦之間,蔓上的小刺已深入掌中。看了看著手上細微的小刺,我皺了皺眉頭,拔這刺太麻煩了。一咬牙,繼續前進!
穿過蓊鬱的叢林之間,我探出瘦小的身形。眼前是個回穀,三麵環山,一麵向林。林的對麵是倒掛的銀瀑,飛流而下似是要將岩石擊個粉碎,卻因山壁下部凹進,失了依靠,大部分化作煙雨籠在穀中。如此磅礴之勢竟就此隱跡。臨於其下,隻能耳聞壓抑之聲。
半晌,靈眸微轉,瞥見了瀑布前玉白色大石上的彈琴人——那是一個少年。薄煙朦朧中美顏似隱還現,一身墨綠色布衣袍子將他的清澈與淡然融合入自然之景,天人合一,枉然無我。
隻是這一眼,我便再也不能將視線移開。
隻是這一眼便注定我們兩人之間糾結難清的情與恨。
隻是這一眼江湖的混沌之間便又多出兩疆璀璨。
少年撥出最後個音符後,將手輕輕撫在琴弦上,感受著弦絲的微顫。抬眼,看到突然出現的我,眼中劃過一道詫異,又很快恢複自然。
兩人都毫不避諱地看著對方,半響無語,最後終是我耐不下性子,開了口:“恩……你的琴……你彈得琴真好聽!”
他仍沒有說話,還是盯著我看,站得太遠,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感覺上他的眸子幽深,能將任何人都吸進去似的。
“嗬嗬,你……你是山間的妖精麼,所以……所以琴聲那麼空靈。”沒開口前,我還沒意識到從不見嬌羞的自己因為這個少年而緊張了。而且,竟然會誇張地緊張到腦子一片空白,說話斷斷續續,口齒不清!冷靜啊,冷靜,郗玉,你要冷靜!
倔強地迎著那少年的目光,腦子開始慢慢運轉,“你很寂寞麼?我來陪你怎麼樣,我也剛失去家人呢。”
少年未語,不過低垂了眼瞼,似在思考著什麼。
我見狀又小心地前移了幾步,卻不敢再靠近,少年身上的清離之息越是近處越是變得冷列,讓人自覺唐突又心生不安。
這裏大約隻有三十步遠,已能看清少年的容顏:他大約十四五歲,肌膚似濯了清冽的芙蓉瓣,青絲披在肩頭,透著幾絲讓人憐惜的陰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