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對於該不該去和八王話別，我猶豫了很久。蕙蘭死去的陰霾無法在短時間內散去，但我也知戰場凶險，就算不考慮皇上的別有用心，在邊境與遼兵對峙也絕非簡單之事。不知即將出征的八王，此刻在想什麼？
我在自己臥房外徘徊了一陣子，最終還是往他的書房走去。走到書房外，我看到裏麵的燈火還亮著，還傳出人說話的聲音。仔細一聽，是八王和芝蘭在交談，他們貌似講的是各自的往事，確切說，是經曆過的趣事。因為交談的聲音很是愉悅。雖然芝蘭的語調中還帶著一絲謹慎和恭敬，但已經比我早上見她時從容多了。我想，若在現代社會，八王一定是個出色的領導人，他懂得軟硬兼施，恩威並重。既讓人敬畏，又給人一種容易親近的溫和感，以至於我一直懷疑，在他心裏，我和其他侍女究竟有沒有不同。
我想推門的手慢慢收了回來，我怕我此刻進去看不到什麼好臉色，也不想攪了芝蘭剛剛好起來的心情，便默默走回臥房歇息了。
但這一宿我並沒睡實，夜裏醒了好幾回，怕睡過時辰，看不到八王出征的背影。
次日我起來時，府裏人已開始忙碌了，聽聞王妃和側妃都在和八王話別，我便早早離開王府，跑到皇宮正門——宣德門門口，因為我知道，過一會兒皇上和朝中重臣會到這個地方為大軍送行。但到了宣德門門口，我卻發現，以這個地方為起點的禦街今天有點不同尋常，以往都不準行人私自進入，今天卻早早地站了很多人，雖然有很多士兵警戒。
經過打聽，我才知道，皇上今日特別恩準汴梁市民可以站在禦街為大軍送行。我料想自己在宣德門門口也站不長久，便也走到了禦街上。
沒走多遠就見路邊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分茶餐館，餐館外人頭攢動，我便走到餐館二樓，由於來得早，運氣不錯，找到一個可以看到街景的把窗位置，雖然看不到宣德門，但也算難得了。
大軍出現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街邊的人越聚越多，十分熱鬧，有呐喊助威的，有送別兒子的，甚至還有說快板的。八王出現在視野的時間比我想象中早，隻見他騎在馬上，頭戴鳳翅盔，身著黑色鐵甲，楊六郎身著白色鎧甲和披風緊隨其後。正當打快板的節奏跟著他們越喊越歡時，宣德門方向忽然傳來寇準的聲音：“千歲留步！”
八王和楊六郎的馬都停下了，隨後便掉頭麵向宣德門。寇準也很快出現在視野中，他停在八王麵前，下了馬，八王和楊六郎便也下馬相迎。
說快板的人被打發走了，八王問道：“見到皇上了？”
我在高處，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聽寇準答道：“沒有。”
楊六郎不悅地說：“這事兒也太稀奇了，大軍出征，皇上居然還醉心於蹴鞠，對出征一事不聞不問……”
“要我說，這事兒一點也不稀奇，”八王冷漠地打斷他的話，“隻怕皇上肚子裏另有文章。”
“千歲出征後，臣自會協理皇上，還請千歲放心。”寇準說著讓人遞來三碗酒，給八王、楊六郎和他自己各一碗，隻見他端起碗說：“自第一次進京，臣就和千歲結下了不解之緣，今日來送別千歲，也是臣莫大的榮幸。隻是平日裏見慣了千歲在朝堂浩氣凜然，實在沒想到，今日之後，千歲也會馳騁疆場，笑看風雲。”
八王的聲音並不熱情：“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寇準竟然拍起了馬屁。
八王不再說話，喝下了碗裏的酒，然後上馬調頭出發了，楊六郎始終未發一言，也喝下酒跟著走了，隻留寇準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
最後，他們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慢慢走下樓，回到街上。寇準已經走了，大軍離開，送行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我隻好原路返回南清宮。
但這一路我走得很慢，我看著四周來去匆匆的人，茫然而不知所措。京城的街道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一切未變，我身邊的人卻一個個離我而去。
走進南清宮大門，看著這座風光依舊的王府，我的心卻像被掏空了一般。我從未發現，自己何時變得像今天這樣，如此依賴一個男人。我開始害怕，我怕他此去就再也回不來；我也開始後悔，為何昨晚就那麼猶豫不定，跟他說幾句道別的話會死嗎！如果他真的有去無回，我該怎麼辦？
我沒精打采地在走廊裏溜達，忽然瞥見章婉雲帶著丫鬟坐在花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