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1 / 2)

應蓮伸手揭開窗格子上掛著的漿白棉布簾子,向院子裏張了張,午後院子裏沒人,風刮得西牆邊兩棵老楊樹嘩嘩地響,樹影子投到院子裏,老長,帶著光斑來回地晃。應蓮扭過頭,看了看枕在自己白胸脯子上的那人,烏黑濃密的短發,緊實粗壯,又略顯油黑的膀子,她愛憐地摸索著,幾乎要落下淚來:怎麼就不是嫁給了這健碩的青年,而是嫁了他的老子了呢?

祖蔭被這溫情的愛撫弄醒,他撒嬌一樣用臉蹭了蹭應蓮,深吸了口氣,聲音粗嘎地問道:“幾點鍾了?”

“總有四點鍾了吧。”

“要是能總這樣就好了,唉,該回去了……”祖蔭長長歎了口氣,一付頗為遺憾的樣子。

應蓮皺著眉頭笑道:“隻要你想……”

祖蔭一下子從她身上翻下來,“得、得,又來了!”

應蓮坐起身,臉幾乎貼上了祖蔭的臉,“怎麼不行,隻要我們離開這裏,到南京、到武漢——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別人一定認為我們是最班配的夫妻,我們自己養活自己,不受別人的閑氣……”

祖蔭雙手枕在腦後,眼皮半扣著,厭厭地說:“我可是獨子。”

“你就是舍不下翟家的家產!”應蓮兩隻眉毛幾乎豎起來,兩團暈開的胭脂下一張青白的臉,眼角一條青筋也繃了起來,瞧著真有幾分猙獰。

祖蔭瞧她這樣,也坐了起來,抓過她的手來,揉了揉,細聲細氣地說道:“好好的,急什麼。去到別處,我就隻能做周應蓮的丈夫,在這裏,我想做翟家的大少爺,也成,想做五娘的兒子,也成。”說完,不知有什麼好笑,還嗬嗬笑了兩聲。

應蓮作不得聲,半晌,隻把手從祖蔭手裏抽了回來,起身下床,緩緩地扣上盤扣,拿起手包,走出門去。

翟老爺一共娶了五房太太,大太太是原配,不過一向無所出,翟老爺在二十五歲上娶了比自己小六歲的二太太,幾乎一下子掉進了糖窩裏,兩人很是甜蜜了兩年,可惜好景不長,也是這二太太的福薄,進門第三年入冬得了肺炎,一麵治一麵重,最後轉成肺癆,轉年春天一命烏乎。她這一死可把翟老爺疼得夠戧,生生地要追隨她一道去,幸而那時候翟老太爺也就是翟老爺的爹還在,狠狠地管了兒子一頓鞭子,才算把翟老爺安慰下來。隻是打這一節,翟老爺再沒動過納妾的念頭,任是翟老太爺好言相勸,或是打罵,都不吐口說再納娶。直到十一年後,翟老太爺死了,才納了一個先頭老太太房裏的丫頭做了第三個太太,兩年後,添了個兒子,就是祖蔭,幾年後又娶了第四房太太,幾年下來也沒個動靜,以後再沒見半個男丁女丁。盡管翟家在子息上有些個艱難,但翟老爺在經商上卻很有一套,把繼承來的家業翻了幾翻都不止,應蓮就是在翟老爺六十整壽時,城上的吳老爺買了來,送給翟老爺賀壽的。應蓮家本來也算有些根基,一直供著她和兩個弟妹上學,她已然上到了中學,誰想她父親不知吃了誰的竄跺,竟迷上賭博,不但家裏的錢財並一應使用家具全部輸去,末後竟連親女兒也押在了賭桌,一並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