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是事故的集結地，也是故事的集結地。
大四實習的時候，碰到有個病人的胸口上插了一把刀，在來醫院的時候，他還能邊抽煙邊跟醫生講，這種事情他碰多了，趕緊把刀拔了好早點出院。
據說他是個黑社會，經常打架鬥毆，進醫院跟一日三餐一樣頻繁。
醫生跟他說會馬上動手術，讓他別亂動，他不聽，私自拔了刀，結果來不及搶救血流過多而死。
家屬來鬧，說病人之前還能談笑風生，結果進了醫院卻沒出來，各種拉橫幅請記者。而記者又是種萬能的生物，他能把所有無關的東西都搜羅到一起，從而放大社會的黑暗麵，讓很多憤青找到發泄口。醫院沒辦法，隻好賠了些錢去安撫家屬。
這不是事故，也不是故事，是人心。
很多事情我們無可奈何，比如生命的逝去。
實習的那年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有血尿症狀的女性患者來做的檢查，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她非常漂亮。
我和周圍的護士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心裏想著我要是長這麼漂亮身體出點狀況也是甘願的，隻要別死。
畢竟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跟她一起的是一個身高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陪著她來看病的時候嘴巴裏一直在叼著一根棒棒糖。
我給她取血樣的時候特意關注了下這個患者的信息，叫秦蕾，看起來隻有18歲的外表卻已經到了27歲的年齡。
我忍不住好奇得問她：“你是怎麼保養的？”
她笑了笑：“開心就好。”
跟秦蕾一塊來的男孩取下棒棒糖：“你輕點，別把秦蕾弄疼了。”
我驚訝於這個稱呼，問道：“你怎麼能直接稱呼你姐姐名字呢？”
秦蕾似乎很愛笑，依舊保持著這個弧度：“他是我男朋友。”
我大跌眼鏡，條件反射性得閃過一個念頭：這男的肯定很有錢。
我囑咐說下午四點就可以出結果，不用那麼著急。結果秦蕾的男朋友兩點半就再次到醫院問我結果，看樣子並沒有跟秦蕾商量。
診斷結果在意料之中，腎衰竭晚期。
這個病意味著，秦蕾活下來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醫學很難去相信一個奇跡，所以必須很誠實得告訴患者和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之後我每次看到秦蕾他男友，都是不斷得吃棒棒糖。我想他肯定是知道那個道理，甜食會讓人開心一點。隻是我很奇怪為什麼秦蕾的男友沒有讓秦蕾住院。
再次見到秦蕾，她的身體水腫得挺厲害，整個臉比剛開始見到的她大了一倍，大大的眼睛也被擠得睜不開，臉極度蒼白，對比她男友兩個月內白了大半的頭發，倒是沒那麼顯眼。
她男友終於為她辦了住院手續。
我在給秦蕾做護理的時候責怪他發現的時候就應該馬上住院，不然病情也不會惡化得那麼快。
秦蕾連忙辯護：“你不要怪他，是我不來住院的。”
秦蕾男友坐在一旁，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我不太相信秦蕾的話，因為剛開始的時候秦蕾男友每天都會來陪她，後來一天一次，漸漸變成一周就來幾次。但我同時又表示非常理解，秦蕾的病讓她從女神的行列裏拉到了擁有難以直視臉龐的病人中，不僅僅是臉變形了，整個身體都水腫，而且還要負擔昂貴的醫藥費。
有的時候我會偷偷跟秦蕾男友講：“秦蕾的時間不多了，你多抽點時間陪陪她。”
他的棒棒糖吸得更加厲害，半天才回複我：“嗯。”
處於實習期的我還沒對司空見慣的生離死別適應，每次看到秦蕾我都異常難過。所以我每天都會跟她說說話，讓她不至於那麼悲觀。
我說：“你不用擔心，之前有個小孩得了尿毒症，後來病好了，上次見到他還在打籃球呢。”
秦蕾一臉期待：“真的嗎？那我的病馬上也可以好了？”
我對著上帝佛祖天使丘比特以及張愛玲都認錯了一遍，才開口騙她：“是啊，你的病不嚴重的，隻要好好配合治療，不要胡思亂想，肯定會治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