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皓見素,持國侄孫也,寬仁有度。政和間,宰唐之桐柏,廣武堤決,勢逼都城,患在朝夕。朝廷檄郡縣收刷稻草,為壅禦計甚急。時中夏舊草已盡,新禾未實,上下危懼失措。桐柏西城有朝廷樁草數十萬,李彥主其事,輒動者流,不以蔭論,官吏睥睨莫敢窺。見素呼耆老而告之曰:“今盛夏新舊不相及,雖嚴督若曹,理難得草。而上危下迫,設如有所隳誤,吾曹何以生為也?西城所樁,雖有大禁,吾願往取應急,得上寬主憂,下瘳民病,吾被重責無憾。”一境感泣從命。韓徑入西城倉,取納獨先,諸所水患賴平。李彥怒,欲削竄之,諸司知其心,遷延旬日。至秋,鄉民老弱,皆晝夜生禾補納西城倉,盡為新草,上責遂緩。見素解官歸許,邑人立亭城北,名曰“思韓”,歲時相率拜望焉。先子所記韓之善政極多,戊辰十二月三日。
湘潭進士胡景裕,好問博學,信義人也。舊與先子相識京邑,己酉冬避地至潭,卻乏餘資,行裝垂罄,胡亦困居。乃以千錢為贈曰:“某雖貧,裏中有所貸,公今流落途窮,少助行色。”先公謝其意而卻之。有詩餞先子雲:“當年邂逅帝王畿,歲月侵尋若電飛。學士榮除青瑣闥,故人老著白麻衣。尊前且鬥閑身健,眼底休論往事非。第恐縫車促嚴召,片帆明發不輕違。”先子有答詩,見家集記。
忠宣守信陽,簽判李樗大夫之室,有才藻。魏國夫人嚐與往來,有謝魏國詩雲:“朝來瑞靄遍祥虛,果見麻姑降陋居。陶令滿籬唯有菊,相如四壁但藏書。蕭條廷館門羅雀,冷落杯盤食欠魚。”逸後二句。
元佑五年季秋二日,忠宣呂汲公安厚卿秉政。宣仁聖烈皇後寢疾,中外憂惶,三公詣閣門,乞入問疾,詔許之。至禦榻前,障以黃幔,哲廟黃袍襆頭立榻左,三臣立右。汲公進問曰:“太皇太後聖躬萬福。”後曰:“老婆待死也。累年保佑聖躬,粗究心力,區區之心,隻欲不墜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辭氣憤鬱,呂公未及對。哲廟作色叱曰:“大防等出。”三公趨退,相顧曰:“吾曹不知死所矣。”
忠宣尹洛,謝克家叔往自河陽,來至中路曰白司馬坡,秣馬歇店中。欲行,以馬未盡芻,少待。見老翁負暄牆下,有人告曰:“黃犢為人所竊矣。”翁因坐負暄,略不向問;須臾,再以失犢告,翁容色自若,徐曰:“爾無求,必鄰家戲藏爾。”謝以為有道者,異而就問曰:“翁家失犢,再告而不顧,何也?”翁笑曰:“範公居此,孰肯為盜?必無此理。”已而犢果還,謝歎息而去。謝後與先子會宛丘,語及此,曰:“忠宣當時信及百姓如此。”十月二十五日,夜話言及,謹退而記之。
先子自許展省河南,及境駐馬,少憩村店。頃有翁從家出,注視先子,問曰:“明公頤容上類丞相,非其家子乎?”曰:“然。”翁不語,入所居具冠帶出拜。先子愕然不受,翁曰:“某有欲言。”拜訖,謂先子曰:“昔丞相尹洛,某年四十二矣,平生粗知守分畏法,偶以意外爭鬥事至官,得杖罪。丞相晚坐,吏引某褰裳行刑,丞相見某容貌循謹,膚體素完,命至廡前,問曰:‘吾察爾非惡人,膚體無傷,而何為至此?’某以情告,且致欲自新之意。丞相曰:‘爾果能自悔乎?’某感泣應命,即命罰放出。非特某得為完人,此鄉化之,至今無鬥爭者。”
王子野待製家,舊養學老子曰水先生,頗能前知禍福,甚敬信之。子野正食,羅列珍品甚盛,水生適至,子野指謂公曰:“試觀之,何物可下飯乎?”生遍視良久曰:“此皆未可,唯饑可下飯爾。”
吳人孫山,滑稽才子也。赴舉他郡,鄉人托以子偕往。鄉人子失意,山綴榜末。先歸,鄉人問其子得失,山曰:“解名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
無名子從學魯直,未幾文大進。嚐題扇上畫小兒迷藏詩雲:“誰剪輕紈織巧絲,春深庭院作兒嬉。路郎有意嘲輕脫,隻有迷藏不入詩。”蓋得延小兒詩不及迷藏也。
忠宣宰襄邑,有二烏類鸛,灰羽赤喙,遊囿,眾為異,以術數致得。畜之,愛食虵虺,入口中即為水。畜之半年,一縣虵虺幾盡,竟不知其名也。有廣南賈者,過見之曰:“此擅雞毒鳥也。”後死其一。居無何,忠宣閱《廣南異物誌》曰:“擅雞,鴆鳥之別名。”始大驚駭,即命殺而焚瘞之。
湛樸子文,信實君子也。為江夏縣令,動省過失,平居未始懈惰。臨民禦政,必稽參條理,然後行。設有小愆,則以狀自劾,使吏望闕宣讀呼名,樸則公裳唯諾於下,示其改也。忠宣薦其才。
忠宣尹洛,其佛牙院主不自檢束,穢行甚彰,然不犯有司。忠宣初不問也。時五侍郎從居,嫉惡之,力勸忠宣抵其罪。忠宣曰:“彼有犯固在不宥,豈可無犯而求之乎?吾則未能,俟爾守此未晚。”後數年,侍郎果守洛,久患其事。有茶肆婦人,文及甫之舊妾也,與佛牙主通,被盜訟至府,事連佛牙。侍郎忽省前過,知其文氏妾,恐有所請,就庭下直麵鞠勘。案成,僧罪應徒,而背有大瘤,吏以聞,侍郎判曰:“非瘡非病特決。”戒閽者扃門即行。及甫繼至,矚聞無及,複回,僧二杖而瘤落,三杖而至斃,一境莫不驚伏。
侍郎尹洛,賈者有銀數十兩,為同行所盜,訟至官,事跡甚明,而盜者抵諱莫伏,二賈者紛辨不已。侍郎得其情,令吏搜檢盜者身,無所獲,得一鎖匙而已。即當時押下,吏莫能曉。公潛令人往盜者家,詐以其意,齎匙開篋取銀,盜家誠其事付納。公後令引二賈至,問訟者曰:“爾銀若幹,包以何物,有別記驗否?”賈曆言無不中者,即麵付銀還,盜者抵罪,眾始服其神。
許昌郭挺元傑,從李方叔學,久蒙訓導。方叔死,挺有挽詩雲:“憔悴詞林失俊英,已應精爽在蓬瀛。楷模昔日依元禮,貧病他年累長卿。無複波瀾窺大手,空將日月送虛名。當時潁曲為耕地,隻有風灘晝夜聲。”
孔收寧極,有道之士也。視文正為友婿,與忠宣持國遊。持國守許,孔居郊,常具車馬邀致郡治之養真庵,同衾促膝,快論人間事,久而複歸。一夕大雨,孔告還,持國獨寢庵中,有詩寄雲:“雨滴庵上茅,風亂窗前竹。繁聲互入耳,欲寐不得熟。緬懷田舍翁,石逕滑馬足。連山暗秋燈,一路何處宿。”又有訪友詩雲:“驅車下橫嶺,西走龍陽道。青煙人幾家,綠野山四抱。鳥啼春意闌,林變夏陰早。知應近生廬,民風故醇好。”又雲:“不踏南溪路,於今又幾春。能來共聯轡,還是舊遊人。載酒真乘興,談經或入神。歡餘不無愧,林壑可還身。”
許昌筆人郭純隸,業甚精,遠人多求之。所入日限五千,數足,不論早暮,閉肆出遊,恣其所之,盡醉始回,雖寒暑不失。一日大雨,先子至西湖,見郭夫婦並酩酊笑歌而來,因謂曰:“何不家居飲酌為安乎?”郭笑曰:“家中非無酒,但飲之不佳耳。”識者或偉之。
許昌進士馬磐子漸,五侍郎少時受教,後光祿大卿行繼處席下,為範氏三世師。磐死,有二子,貧甚,所居切鄰曾存之,屢欲市之,酬重價。二馬藜羹忍窮不欲,曰:“先人故廬,兄弟當死此,不願易也。”鄉人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