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都不敢想自己這六年來都經曆了什麼。
放棄高三的學業,和家裏人翻臉,追著雲扶桑不顧一切地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為了能夠立足生存學習日語,因為國籍身份挨過白眼受過非議。端盤子洗碗筷刷馬桶隻要是賺錢的活他幾乎都做過,整箱的泡麵隔夜的麵包快要過期的零食隻要是還能吃的東西他幾乎都吃過。得虧有兒時好友江誌誠的接濟,陸沉才不至於橫屍街頭。哦對了,陸沉還得感恩上蒼給了他一個還算靈活的大腦和強大的語言學習能力,讓他進了一家小企業做了個翻譯員,這才保證他不被這個物價昂貴的國家吃得骨頭都不吐。
陸沉歎了口氣,狠狠地摁了摁發脹的太陽穴。強迫自己不再回憶。他合上眼,靠著車內的座椅靠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小憩。
說來說去,不過都是滿紙荒唐言,兩行辛酸淚。
東京機場。
坐在候機廳的陸沉總算明白,人的賤是沒有底線的。在感情的麵前自尊和理智脆弱得不堪一擊。即便是被所愛之人絕情的話語紮得遍體鱗傷,愛著的人還是會忍不住飛蛾撲火,忍不住飲鴆止渴。
即便雲扶桑把話說得那樣明白,陸沉還是握著手機在期待可笑的奇跡。
去你媽的。
陸沉像觸了電一樣丟掉了手機,妥協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電子顯示屏上。
還奢求什麼呢?別忘了,這個女人已經訂婚了。她的未來會有另一個男人陪她度過,而你,最終隻會成為她記憶裏麵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不重要,再過一個小時,他就會坐上飛往故鄉的客機,回到他熟悉的土地,然後跑到他那張溫馨的小床上蒙頭大睡,最好睡他個三天三夜,一覺醒來,就把他過往的經曆和感情一筆勾銷。
然後他就繼續做他的濱海扛把子,東城陸少爺。
他終是沒等來誰的電話。廣播聲卻裏響起了催促登機的聲音,陸沉慫了慫肩,故作輕鬆地看向了登機口通道盡頭的飛機,將機票交與機艙門口好看的空姐檢查,找到自己的經濟艙位後安分坐好,拉起遮陽板,翻看起前麵位置後放著的雜誌和安全須知。
一聲轟鳴起,機翼劃破蒼穹,留下一道長煙作記,宣告分離。
陸沉透過厚厚的圓窗玻璃望著逐漸縮小的房屋人群,滿腹惆悵。
他哭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那麼多苦頭都吃過了,卻在要離開的時候都爆發了。就像是積蓄已久的能量,突然如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在飛機上他哭得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吸著鼻涕,盡力降低自己的聲音,生怕打擾到身邊的乘客。
他想,他還是不想走的,在坐上飛機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卻沒得回頭。
同一時刻。帝都機場。
江誌誠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手表,合計了一下時間。
“應該快到了。”
他百般無聊地從機場的金屬靠椅上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報紙放回雜誌架上,開始走向預定的接機出口。
現在不是旅遊旺季,沒有導遊和旅遊團聚集在出口處,隻有零星的幾個家屬舉著牌子在等候。其中就有一對年輕貌美的母女,漂亮的媽媽臂彎裏的小女孩捧著一束小花,臉上帶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是在等父親嗎?
江誌誠這樣猜測著,臉上不自覺多了幾分溫柔。
下飛機的那刻,帝都和日本十二攝氏度的溫差殺了陸沉一個措手不及。寒意侵襲,凍得他哆嗦了一個激靈。陸沉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急忙加快了腳步。
來來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親人團聚時相擁而泣的喜悅和機場廣播的正調混雜在一起。嘈嘈雜雜。
陸沉突然放慢了腳步。
他看見了他幼年的摯友江誌誠,站在接機口的欄杆後方,正拿著五顏六色的糖果逗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開心,偶爾還抬起頭和抱著孩子的母親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