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易子桐照舊到私塾裏上課,照舊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樣,月餘前發生在員外巷的一切不斷在腦海裏重演,不論如何設想,自己始終都是那個無可奈何任人魚肉的小孩童,隻能看著姨娘垂危卻似乎永遠也轉不出無能為力的怪圈。
今天劉先生講的是《史記·刺客列傳》,正講到專諸魚腸藏劍刺殺吳王僚。專諸為報公子光的知遇之恩,在一次公子光宴請王僚時,端著親手烹製的梅花鳳鱭炙走上大殿。大殿間甲士陳列,專諸穩步向前,天空裏陽光獵獵,大鷹疾飛如故,雲朵被飛鷹的氣勢驚呆紛紛遊走起來。王僚被專諸手裏的菜香所吸引,提了提鼻子,向前欠了欠身,他隻看到菜沒有留意一旁的專諸。那道菜叫梅花鳳鱭炙,梅花是嚴冬的寒梅,鳳鱭是太湖裏隻在酷暑出現的鳳尾鱭魚,炙就是用嚴冬寒梅的枝杆來烤炙盛夏太湖裏的鳳尾鱭魚。飛鷹已經看到大殿的輪廓,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專諸來到王僚的麵前,把菜放在案上,殿內燈火依舊。烏雲在天空翻滾,大鷹已經收翅。王僚吞著口水,看著麵前的美味。專諸穩穩地正在用手掰魚。伴隨著一聲響雷,飛鷹向大殿淩空擊下,王僚突然感到一股凜冽的殺氣從魚腹中激射而出,他被驚呆了。魚腸劍已經出鞘,它穩穩地依偎在專諸的手中,疾速向前,兩把訓練有素的鐵戈這是才從麵前交叉想要將它攔住,魚腸劍從縫隙中穿了過去,依然疾進。麵前有三層狻猊鎧甲。第一層穿透,第二層穿透,穿透第三層時,魚腸劍發現自己已變成了斷劍。劍斷,然而殺氣未斷,魚腸劍依舊向前,飛鷹將大殿擊碎的時候,魚腸劍也挺進了王僚的心髒。
劉先生講到這裏,易子桐腦子裏的那個不甚清晰的聲音此時一下就像那刺殺吳王僚的魚腸劍,破繭而出,他迫切想要尋求能夠保護姨娘和自己不受傷害的辦法,其實一直就擺在自己麵前。子桐顧不上劉先生正在講課,也顧不上可能又要受先生責罰和姨娘的嘮叨,起身也不說話,在劉先生和同學們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徑自衝出門去。劉先生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毫無準備,不由稍一愣神,繼而怒火開始寫在了臉上,伸手去拿戒尺,嘴裏大喊:“子桐!你這……”剛喊了一半,臉上的怒火卻像水銀瀉地一樣退去,代之的則是掩飾不住的憂慮,最後隻能放下剛拿起一半的戒尺,默默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收拾心情,繼續給孩子們授課。
子桐一路從私塾跑向茶館跑去,正值巳午時分,太陽已經開始展示他濃烈的熱情,而子桐顧不得炎熱,一路飛奔,心中那一股豁然開朗卻又惴惴不安的心情,刺激著他的精神,路上的一切都像畫卷一樣映在腦海裏,就連腳下的一粒小石子因為跑過時腳上帶起的風而產生的那極細微的晃動似乎都能感知得到。“我要變強,成為專諸那樣的人!”子桐心理想著,不多時便到了茶館,也不理茶館裏跟他相熟打招呼的客人,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後院。
恰巧李秀婷這時從自己房裏出來,瞧見子桐滿麵紅光和找急忙慌的模樣,不禁嗔笑了一聲,正要問他為何不在私塾上課,這小子卻焦急又嚴肅地搶先問道:“姨娘,老先生還在屋裏嗎?”李秀婷一愣,“嗯…哦,嗯!老先生這會兒房中正有客人,不要打擾了老先生正事。”說罷,李秀婷出了後院,轉去前麵的茶館忙活了。“哦……”子桐原本正在興頭上,卻沒能立刻直抒胸臆,那心裏的難受勁,就像胸口壓著塊大石頭的螞蟻還被扔在了熱鍋上。又等了片刻,便稍有些垂頭喪氣模樣。
李秀婷在茶館忙完了一陣,又有些虛弱,於是再添了一輪茶,便回了後院來,瞧見子桐坐在老先生房間門前的石級上,不住回頭看看房門,見還是沒動靜,隻好顧自抓耳撓腮,好不難過,倒像真有什麼要緊事,不像是借機逃課。李秀婷見這般情形,不住泯然一笑,幾年來,雖然家族遭遇不幸,子桐父母不知所蹤,可自己照顧子桐長大,二人感情更甚母子,期間像這般開心逗趣的時候數不勝數,反倒衝淡了許多對不幸的哀怨。思量間,李秀婷來到子桐身邊陪著他坐下:“子桐,你不在私塾念書,這麼急急忙忙跑回家來找老先生,究竟有什麼要緊事?老師布置給你的作業完成了沒有?”“姨娘,我不去私塾了,我要拜老先生學本事!”李秀婷一聽子桐不想去私塾念書,心裏著急擔憂,但是回想在員外巷裏見識過老先生的厲害之處,更別說自己這條命也是拜這位老先生之恩才得以保全,心底倒是也一直隱隱抱有一絲希冀,被子桐一說,兩相思緒糾纏之下,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隻是若有所思看著子桐,而子桐並沒有看她,隻是看著院門前的照壁,臉上沒有剛剛的急躁,隻有認真的表情和堅毅的眼神。其實說是照壁,隻是磚石壘砌的一麵尋常的牆而已,取於四方形狀,塗以白灰,用做前後院之分隔,牆上是請私塾劉先生題的“平安是福”四個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