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顛倒的時代,一個中原陸沉的年代,馬背民族征服了黃河以北的中原腹地,將優越的漢族驅趕著喘息度日。在經曆永嘉之亂後,華夏殘荒,中原的西晉王朝在各胡軍隊一係列車輪戰的打擊下狼狽南渡,以琅邪王司馬睿為首的殘存勢力,在南方重建大晉政權,都建康,稱東晉。
公元400年,東晉隆安三年。
我從水路入中原,隻見北方戰亂連年,元氣大傷,兼之連年水旱成災,流民四起,不由的大是歎息,心想中原山川雄奇,又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見,多是饑民、災民,遠不如我晉國雖偏安一隅,但魚米之鄉,豐衣足食,絲竹管弦,人物風流多了。
這天,行近豫州境內,山道崎嶇,天色向晚,我心中焦急起來,策馬疾奔,一口氣奔出十多裏地,到了一個小市鎮上,心中大喜,想找間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鎮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竟也無。
我下馬走到一家掛著“悅來客棧”招牌的客棧之外,高聲叫道:“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穀回聲,隻聽見“店家,店家!”的回音,店內卻悄無聲息。正在此時,一陣忽喇喇的北風吹來,獵獵作響,令人頓感毛骨悚然。
我拔出佩劍,支開虛掩的店門,四下一瞧,到處箱籠散亂,門窗殘破,似經盜匪洗劫一空般,原來店中竟真的一個人也無。我回身出來,又去了三家店鋪,家家都是如此,偌大一座市鎮中,竟然荒無人煙,冷風陣陣。我早已嚇得心中直打鼓,當下再也不敢停留,急忙上馬向西。
約行了十幾裏,天色全墨,肚子又餓,心中又怕,正狼狽間,忽見遠處有零星一點火光,心中大喜:阿彌陀佛,終於可以借宿了。
行到臨近,見是兩間草屋,於是抬起手腕,輕輕在門扉上叩擊了兩下。一會兒,柴扉啟處,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手中舉著一盞油燈,顫巍巍的詢問是誰。
我忙笑著說:“婆婆,小女子姓江名雪凝,是過路的旅人,錯過了宿頭,想在府上借宿一宿。”
婆婆略一遲疑,道:“請進來吧。”
我跟著走進茅屋,見內裏還有一屋,屋內桌椅俱舊,床也是土胚的床,顯見是窮苦人家。
老婆婆拿出幾個玉米餅來招待我,又燒了一壺熱水給我喝。我饑腸轆轆之下,吃了一個玉米餅,方才覺得緩過勁來,便問道:“婆婆,前麵鎮上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一個人影也無?”
老婆婆歎了口氣,道:“是瘟疫,這場厲害的瘟疫,不知奪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沒死的也不敢呆了,這地兒快成一座空城了。”
我吃驚的問道:“難道此地的長官也置之不理嗎?”
婆婆不住搖頭:“這裏既不屬秦國,又不屬燕國,是無人管製的地帶,早先有幾個本地良醫治過,可也束手無策,於是能走的都走了。”
我聽後不住歎息,心想:不知是怎樣的瘟疫,竟然如此棘手?師父素日常教導我們一眾弟子行走江湖要懸壺濟世、行醫救人,今日既然遇見,豈可坐視不理?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計較,說道:“婆婆,我自幼研習醫術,倒很想見識一下這奪命的瘟疫到底怎樣?這方圓周圍可有患者,讓我前去問診探病?”
老婆婆甚是詫異,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家,怎會對這種事感興趣?”
我笑道:“實不相瞞,我自幼和醫書、藥罐、病者打交道,所見的病人多如過江之鯽,再說醫者父母心,行醫救人乃我作為醫女的本分,若不知也罷了,知道了又怎可置之不理?”
老婆婆頓時釋然:“孩子,難得你一片菩薩心腸。此地一裏外有一山穀,名喚向陽穀,有很多患者,你可以去看看。今日已晚,明日一早我領你入穀。”
確實這事急也急不來,我從行囊中取出六枚五銖錢,作為投宿的資費給了老婆婆,說了聲“叨擾”,便回房去睡了。
睡下後想起此次行足千裏,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一路所見,與自己想象中的中原大相徑庭,一時思潮起伏,難已入睡,似到了半夜時分,才朦朦朧朧的睡了一回。
隱約中有人輕叩門板,驚醒坐起,隻見戶牖上晨曦微露,已是黎明了,於是起身下床,取過隨身攜帶的竹鹽漱了口,舀了水洗了麵,喝了些粥,就隨婆婆上了路。
一路上,婆婆告訴我,此地人大多姓蔡,是同族人。這場瘟疫來勢洶洶,一大批族人死於非命,染上瘟疫的被迫滯留隔離在向陽穀,等於變相等死,如蔡婆婆這樣沒染上的,已是非常幸運的了。蔡婆婆念叨著是她整日求神拜佛、虔心向善的結果。
其時已是初春之際,一路上倒是姹紫嫣紅,遍山遍野都是野花,春光爛漫,轉了幾個彎,卻見一排花叢,或紅或白,或黃或綠,隻是哪有心情賞玩風景?蔡婆婆低頭從花叢中鑽了進去,我也隨之進去,過了花叢,眼前是一條小徑。蔡婆婆停了下來,手指前方,道:“那裏便是,你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