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連接處的鐵索碰在一起,發出砰砰地聲響。火車貼著地麵飛速滑行,漸漸地,連車廂的搖晃感也模糊了起來。
“啪嗒”一聲,臥鋪的廊燈驟然滅掉了,隻有窗外依稀的星光還分辨得出,而人們終於收起了一天的熱情,將說話的聲音過度成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林遠悠再一次徹底地檢查了一下腰間的挎包,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爬上了中間的鋪位,接著平躺下來,合上眼睛。
火車的聲音,在瞬間又突如其來地清晰無比,有節奏的轟鳴聲,仿佛是黑暗裏一場盛大的音樂演禮。熟悉的頻率夾雜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氣味,忽地讓林遠悠有了一種錯覺:
好似時光倒流,自己就躺在兩年前那趟開往幸福的列車上,隻要張開雙眼,就可以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眸。那是廖家傑的眼眸。
那天,火車正朝著上海的方向飛速前進,和自己現在乘坐的,是同一個班次。
廖家傑是林遠悠就是在那趟火車上認識的。
第一個早上,廖家傑詫異地指著林遠悠手上的《傲慢與偏見》結結巴巴地怪叫,說你這麼小的一個女生看這個能懂麼;第一個下午,廖家傑很熟絡地接過林遠悠遞過來的蘋果,然後飛快地在瞠目結舌的女生麵前削起皮來;第一個晚上,廖家傑把自己的CD借給林遠悠聽,聲稱某某男是他最最崇拜的偶像;第二個下午,火車到站之前,廖家傑又忽然露出一臉壞笑,接著用手肘碰了碰林遠悠,問:
“下了車敢不敢跟我出去吃東西?”
林遠悠正收拾著包,聽見這句話,便向對方投去一記衛生眼:“我還真怕你了不成?”
廖家傑先是一愣,隨即又竊笑了起來:“你就不怕我害你?”
林遠悠停下手,抬起頭來,很認真地盯著廖家傑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如果你真要害我的話,你就不會這麼問我了?”
“你真是傻,”廖家傑聽了之後笑了,然後靠近過來,伸手在林遠悠的鼻梁上輕輕地一點,“小女孩就是天真。”
“你才是天真……”林遠悠嘟嘟嚷嚷地,像是不滿,臉卻漲的通紅。因為她先前根本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指尖是那麼溫暖,那麼沁人心脾的。
“還是兩份大碗的鱔絲麵麼?”老板娘熟悉的笑容迎上前來,把林遠悠扯回了現實。
林遠悠才發現,老板娘的目光已經望向了門口,或許,哪怕時隔兩年,她也會記得,從前的那個自己,總會在這裏等一個叫廖家傑的男生,一起點兩碗鱔絲麵,然後吃得不亦樂乎。
略略地思忖了一下,才微微地點點頭。老板娘又眯起眼睛加了一句:
“小姑娘長得老好看了,是伐?”
林遠悠抿著嘴,目送著笑容可掬的老板娘走開之後,又閉上了眼睛。火車的聲音在腦海裏空空蕩蕩地回響響起來,可是,廖家傑聽得見麼?
“吃正宗的南翔小籠包一定要去城隍廟,蟹肉又鮮又香,不過吃鱔絲麵就得聽我的,來這一家,味道好,分量也足,老板娘人還不錯……”
廖家傑帶著林遠悠在上海瞎轉悠的時候就絮絮叨叨地念著自己的“吃經”,一副食神的樣子,林遠悠也懶得聽,隻是隨便用幾個“嗯”“啊”就匆匆應付過去了。更多的時候,是看見了什麼新鮮的東西,就飛一般地跑過去,然後扭頭望著有些氣急敗壞的廖家傑興奮地問:
“這個又是什麼,家傑哥哥?”
“家傑哥哥”這個稱謂,林遠悠一開始是不願意叫的,可是碰巧與廖家傑一個學校的表哥非得逼自己叫,說如果不叫就打電話彙報說自己的妹妹同一個陌生男生在一起玩得昏天黑地。
人言可畏,林遠悠憋了一千個不願意,心底罵了多少句“卑鄙”,最後卻還是妥協了起來。
隨同廖家傑“參觀”他們大學次數的增多,林遠悠漸漸地有了些竊喜,覺得這樣陪著廖家傑實在是挺好。尤其是在女生向自己投來豔羨的目光時,林遠悠更覺得,自己從此有了炫耀的資本。
小女生的心情在作怪,林遠悠自己也知道,可每每挽著廖家傑的胳臂叫“哥哥”時,卻依然忍不住心跳加快,身體輕飄飄地,像是要飛起來。
廖家傑也做足了哥哥的派頭,林遠悠生日那天還特地買了一條女生眼饞了很久的、漂亮的波西米亞手鐲送給她,接著親自給她戴在手腕上,然後笑眯眯地搭著林遠悠的肩說:
“看好了,她是我的,你們誰也不許跟我搶!”
林遠悠聽得腦子有些發漲,還沒弄清楚那句“她是我的”裏麵所帶有的含義,就看見了表哥在人群中那張充滿驚愕的臉。可是廖家傑卻沒有注意到,而是繼續對林遠悠說:
“大學一定要考來上海,我會一直等你。”
來不及回答,甚至來不及臉紅,表哥就已經站起來,走到廖家傑跟前,拍了拍他的後背:
“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說起話來怎麼前言不搭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