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觀察著她,說:“看起來沒有感覺並不好玩啊。”
荷利一邊用手捂住眼睛,一邊在自己包包裏找手帕。她輕聲說:“抱歉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自己要崩潰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嗯,”我小心翼翼地問她,“那你心裏想幹什麼呢?”
她哭得更凶了,不斷地說著“我不知道”,痛苦萬分。當然這並不是假話。但從另一角度看來,她其實是“知道”的。
有時候,幾乎所有我的客戶都會說他們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這從來都不是事實。你的一部分——你的“本心”——每時每刻都了解你想要什麼(即使有時你對現狀心滿意足,再無他求時,“本心”也一清二楚)。無論何時你以為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那都是因為你的“機心”擅自決定了你不應對此有所追求。
“機心”行事遵循一項最高原則,那就是心理學家愛麗絲·米勒所謂的“無知混沌為福”,這也是所有偏重壓抑、秩序的社會體係之共性。換句話說,凡不被社會接受的感覺都必須統統壓製下去。切斷欲求與知覺之間的聯係溝通。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知之為不知”的假象,即使你已經感覺到了也自以為完全無感。
一旦你學會遵循這一原則,你就很容易喪失對內心喜怒哀樂的感知。這就好像你弄丟了自己的眼鏡或是隱形鏡片:一開始就丟了可以助你搜索的工具,又怎麼可能找得到要找的東西呢?既然要尋回自己感覺的唯一途徑就是重新釋放自己的感官,重新去感覺,這個悖論就決定了你回歸內心的旅途將是十分盲目的。
你非但不能一下子就得門而入,你還會陷入一片虛無之中,心中隻餘空洞、不安的苦楚,對未來一片茫然,前途未卜。
這就是荷利過去數月,甚至數年的親身體驗。她不知道到哪裏找回自己的內心,其實,答案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那就是她自己的身體。不論你的身體有過多少缺陷或不足,你都得承認這是你永遠不會丟失的少數物品之一。我的身體此刻與我同在,而我敢打賭你定然也是如此。就算你熱愛星際旅行,或是感覺麻木如同荷利,又或是自我抽離好比詹姆斯·喬伊斯的小說人物那樣“活得與肉體保持一段距離”,你的身體都將永遠伴你左右,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讓身體主導就在我麵前,荷利慢慢地、痛苦地恢複如常,再次成功地將自己的身體置於了“機心”掌控之下。她不再哭泣,擦幹眼淚,清了清嗓子說:“我希望你能給我做個測試什麼的,這樣我就能搞清楚自己的事業發展方向了。”
“你是說能力測試之類的?”
她點點頭。“差不多就那樣的吧。”
我跟她說:“嗯,我一般使用好幾種不同的能力測試,但給你做的話就純粹是浪費金錢了。”
荷利不太滿意我這樣答複,但我說的千真萬確。我們倒可以坐下來沒完沒了地分析她的職業技能,但這卻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她還是會像剛開始來找我時一樣困惑無助,無法自拔。理性分析的結果永遠不足以滿足心靈的需要。
於是荷利問我:“那……要是你不給我做測試,我又該怎麼辦呢?”
“我希望你給我講講你的腳趾頭。”
她緊張地眨眨眼,好像我剛說的是她穿的內褲活了似的。“我的腳趾頭?”她警惕地重複著我的話。
“試試無妨嘛。”我說。
這個小技巧來源於我早期對東方哲學的了解。西方哲學認為思維獨立於感官經驗,是通向“覺悟”的唯一可靠途徑。對此,大多數東方哲學並不欣賞、苟同,實際上,東方人認為人的思維隻不過是可以被人任意操控的妓女罷了,很容易遭腐蝕,人盡可夫。關鍵是一個人的邏輯思維不是憑空而來,而是由人的價值觀和信仰框架所決定。而價值觀和信仰全都來自於感官經驗,而非理性的思考。當你選擇相信違背“本心”的價值觀時,你的思維就肯定要歪曲事實,顛倒是非,篡改邏輯了。人類史上所有反人類的滔天大罪,諸如十字軍東征和納粹種族大屠殺等,在凶手們看來都是完全符合“邏輯”的,不存在任何荒謬之處。
所以說我們不否認理性思維確實在你追尋北極星的旅程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其角色必定是心靈的仆人,而非主宰。因此你要不時停下頭腦的高速運轉,靜下心來,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解自己的真實感受。讓我們現在就從腳趾頭開始吧。
練習:回歸身體第一步:挑選自己清醒理智的時分幸運的是,荷利來找我幫助時精神狀態還比較正常。也就是說,她並沒有患上某種神經激素失調症(比如躁鬱症或精神分裂症等),而且她沒沾任何可能上癮的藥品或食品。所有致癮物質,從海洛因到軟性毒品,甚至咖啡因或酒精,都會阻撓你接觸、了解自己真實的感覺和欲求。因為致癮物質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愚弄你的身體,使之相信虛幻的假象,以假作真。在服用致癮物質或精神狀態不佳的情況下,你“本心”通過身體體征所發出的訊息就不辨東西了。所以,如果你想解讀自己的身體“羅盤”,先戒毒戒癮吧。
第二步:放鬆身體、凝神靜氣一旦你已進入清醒理智狀態,躺下或端坐。閉上雙眼,深呼吸,如此重複數次,在呼氣同時放鬆肌肉。五六次深呼吸之後,回複正常頻率。呼吸時全神關注氣息如何出入口鼻,保持這種狀態。此時你的意念放鬆自由,奔放如同幼犬,每隔幾秒就會忘記關注呼吸而至神遊太虛了。不必苛責自己。記住,你的意念脆弱、弱小、隨性而為,這是一下子改變不了的。以後凡發現自己走神,隻須慢慢回神,再凝注於自己的呼吸就可以了。
第三步:注意一個腳趾幾分鍾後,當你感覺全身略感鬆弛,便將你的注意力轉向左腳大腳趾。吸氣時,想象氣息自大腳趾而非肺部吸入。全神貫注於這枚腳趾,然後在腦中描述該腳趾的一切感覺。它是覺得太熱、太冷、還是一切恰到好處?它感覺癢嗎?那種感覺是像穿著短襪,還是穿著鞋,抑或光腳踩在地板上感受微風輕拂的觸感呢?轉轉大腳趾。
大大稱讚它除了能助你行走之外,還能傳達這麼多有用訊息。告訴它你愛它,而你願與它休戚與共。當然這一切你在心中默念便好,並不必大聲說出來。
第四步:全身檢查現在進行全身感官大檢查,請將注意力依次轉向每個腳趾、雙腳、腳踝、腳脛、膝蓋。一寸一寸了解你身體的感覺。別去想,隻要據實描述即可。然後將注意力上移至雙腿,穿過尾骨和脊柱,進入頭部;再下移至雙臂,再到手指。特別注意體腔,因為這是五髒聚集之處。一點一點細細摸索這部分身體的感覺。
第五步:找出感覺落差如果,你跟大多數人一樣,“體征化”程度中等偏高(亦即身體比較緊張,高度敏感),你可能發現身上某些部位感覺敏銳,但另一些部位就相對麻木、緊繃或癱瘓。很好——現在你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一般是在哪裏存貯不為理性所知的有用信息了。當你定位了一個所謂“冰凍”區域,凝神關注此處。想象在呼吸間讓氣息流入這片麻木的區域,而你呼吸的溫暖正在融化那裏的冰霜,使之能夠放鬆。而每次吸氣時,你都能覺察這處身體部位的感覺。
第六步:倚重感官融解身體的“冰凍”區是通往身心安樂的關鍵一步,但我必須提醒你:剛開始做這一切時,是極不舒服的。我本人首次嚐試這項練習(當時我為了去日本特意研習禪修)時,情況簡直苦不堪言。麻木一消退,我就感到洶湧襲來的身心疼痛。
九十秒後,我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並斬釘截鐵地宣布:“我再也不幹了。”(當然現在我是每天必修這套功課,因為我已明白不如此我就會脫離“正道”。)這就是說一旦你腦體合一,你就會意識到之前被深深壓抑的各種不適感。這包括生理感覺,諸如疼痛、緊張、饑餓,以及疲勞。(如果你感覺疲乏,可能會在禪修時睡著。這並不要緊——偶爾打個盹也算是通向北極星的必經之路。)大多數情況下,你麻木的身體部位所隱藏的信息遠非僅僅局限於生理;你也可能感受到劇烈的情感變化——悲傷、焦慮、仇恨和恐懼等。總之,這些都不會讓人舒服,如若不然你也不會在一開始將它們排斥在意識之外了。我們會在稍後幾章詳談如何處理強烈的情緒波動。至於現在,你隻須平穩呼吸,感你所感就行了。
身體對話荷利順從地讓我教她一步步做完“回歸身體”的練習全程。她全身麻木得厲害,花了好長時間才感覺到自己的左腳大腳趾,但一旦開了頭,後麵的“全身感覺大檢查”就進行得相當順利了。她跟我說,覺得自己下顎以下到胸腔中部的區域特別“卡得死緊”,特別在頸部尤其如此——這在我意料之中,之前看到她脖子扭成那個樣子我就知道了。
我叫荷利深呼吸,讓氣息流入麻木部位,同時盡量放鬆,注意身體的感覺。她照做了:慢慢地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漸漸地,她緊張的肌肉終於放開——緊接著,荷利整個人雪崩似的癱了下來。她之前僵硬的身姿不見了,現在全身充滿了深度的疲憊。她整個人向前傾,肘部靠在雙膝上,兩手捧著自己的麵頰。
“老天啊,”她喃喃地說,“我感覺糟透了。”
就這樣,地牢的大門轟然打開。荷利的頭腦與心靈再一次通過身體的中介恢複溝通了。
當荷利最終抬起頭來,她麵容憂傷,寫滿疲憊。
我問她:“你的脖子現在怎麼樣了?”
“很慘,”她聽上去嗓音嘶啞,“痛得要命。”
“好啊!”我連忙追問,好像新聞記者搶爆料似的。“告訴我那具體是什麼感覺。”
“感覺被卡得緊緊的,喘不過氣來。”荷利抬手摸著自己的喉嚨,用力吞著口水。“不過你看,這種情況都持續好幾周了。我想我大概是過敏了。”
我跟她說:“我想問它幾個問題。”
荷利皺了皺眉,“問它?”
“就是你的脖子啊。我要問你脖子幾個問題,然後你來告訴我它的回答。”
荷利要麼是太客氣,要麼就是太累了,反正她沒和我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她有氣沒力地說:“隨便你了。”
我開始問:“你好啊,荷利的脖子。為什麼你感到疼痛呢?你想怎麼樣?”
荷利拚命眨眼。盡管不情願相信,她的脖子還真的回答了。
“那是……嗯……它想讓我吐露真言。”她猶豫著說出答案,臉都羞紅了。
我繼續問:“吐露什麼真言?對誰吐露真言?”
“我想是對我男友亞曆克斯吧。”荷利緊張地笑起來,“你瞧,我也不知道這話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提醒她:“是你脖子說的啊。現在我還想知道如果你的脖子會說話,它要跟亞曆克斯說些什麼。”
荷利開始支支吾吾,然後脫口而出地說道:“它會說我已經煩透了事事都要按照亞曆克斯的想法辦,因為我根本不想讀商學院啊——那隻是他的夢想而已——而我隻想以我的方式生活。”突然之間,她的臉色由紅轉白。“我的天哪,”她瞪著我說。
而我答道:“你酷斃了!”
“本心”的啞劇人類思維中的潛意識部分是通過夢境、語言和各種藝術形式來進行象征性溝通的。潛意識也可以將某些重要訊息通過身體語言具體而生動地表演出來。大多數時候,身體機能出現的問題都可看作“本心”傳達的密碼信息,以戲劇化的誇張形式來傳遞人類意識不能或不會表達的需求和問題。
現代心理學大師認為,某些身體傷痛在具體每個人身上都總是代表了同樣的含義:牛皮癬意味著你正深受著某些“揮之不去”問題的困擾;腿傷表明你缺乏社會支持;肘部傷痛表示你身受束縛,渴望自由,諸如此類。而我本人更讚同心理學家榮格(Jung)用以解夢的診斷準則,即,每個人的大腦都會創造自己獨一無二的象征符號。換句話說,同樣是患有耳疾,對澤爾達而言意味著她不想聽到自己人生的真相;在赫爾曼這裏,表示他極度渴望傾聽音樂之聲;而對於帕布羅,則隻是簡單的細菌感染,而並無其他深意。身體的主人是唯一能夠準確解讀自己象征性肌體症狀的人。
我見過最極端的例子是“本心”繞過思維意識直接與身體“講話”。這個例子發生在一個名叫多拉瑞斯的女人身上。我是在教會裏結識她的,那是我退教之前的事了。當時,多拉瑞斯和兩個子女為躲避家庭暴力來到我們的聖會組織避難。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麵上有一塊香瓜大小的淤青,胳膊上掛著繃帶,毫無懸念這都是拜她前夫所賜,但她臉上卻掛著我見過的最甜美的微笑。多拉瑞斯總是喃喃祈禱,虔誠地懇求平安福祉。
一個周日早上,多拉瑞斯按照我們聖會傳統在大家麵前站起來自我介紹。她簡短介紹一下自己的不幸過去,然後聲稱自己人生中發生了一樁奇跡。一位教會領袖告訴過她,隻有當她已經全然忘記前夫給自己造成的種種傷害時,才算是真正徹底地原諒了那個加害者。就在那天,多拉瑞斯努力回憶回去,發現這一時刻終於來臨了。她臉上傷痕猶在,手臂上繃帶未除,而她卻肯定地告訴我們:“我一點都記不起我前夫是怎樣傷我的了。我使勁想也想不起來。看來上帝已經從我腦中徹底清除了所有不幸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