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被抄家了,江南蕭家,挺過風雨飄搖、屹立乾坤盛世的大齊名門世家就這樣在人們的驚愕中轟然倒塌。
兵部侍郎莫道遠親率三百精兵將江南蕭府團團圍住,不留嫌隙。那天天氣極好,天空湛藍無雲,偶有鴻雁結隊飛過,仿佛昭示朗朗乾坤。明媚的陽光下,刻著“敕造鎮國公府”字樣的匾額熠熠生輝,然而光明與黑暗總是相互對立而又相互依存的,此時江南風平浪靜的清明表麵下,心中的梗結就如同初夏的梅雨,一點一點潤物無聲,盤桓心底;各種小道消息就像是秋風卷起的落葉,在微雨的江南肆虐的飛揚,隨意的飄灑。青樓楚館、酒肆茶寮,江南人暗自感歎世事無常,猜測個中緣由。
江南蕭家自太祖開國以來,一直是世家大族之首,且不論這開國之功,單是天啟二年與漠北大戰時,太祖為振奮士氣,執意禦駕親征,後在臨關陷入漠北軍的埋伏,蕭家先祖單槍匹馬從漠北的鐵蹄下救出太祖皇帝,便已是居功至偉。太祖感恩,封蕭氏先祖為鎮國公,爵襲三代,賜丹書鐵券,豁免三代,並在江南敕造鎮國公府。先祖有感太祖皇帝知遇之恩,立下重誓,蕭氏所有族人及後代子孫永生永世效忠大齊。
說來也怪,蕭家本是行伍得勢,後世竟再沒出過武將,倒是鴻儒高士層出不窮,與皇室締結姻親,執掌朝中重權,百餘年下來,儼然已是大齊第一世家。
到大齊的第五任皇帝隆武帝時,蕭家傳至第四代,人丁已日漸單薄,但依然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蕭予之,有聖眷正濃的淑妃蕭潤妍,有少年得誌的狀元郎、最年輕的翰林學士蕭靖遠。
古來權臣遭貶,不是功高蓋主、心懷不軌,便是弄權舞弊、徇私枉法。若說蕭家心有異誌,蕭相卻是出了名的雖位高權重卻謹言慎行;若說貪贓枉法,從蕭家搜出的財物也僅有一萬餘兩,那樣的顯赫之家,這並不為過。
個中緣由,人人皆明了。再大的恩情,重權在握,也隻會成為皇帝眼裏的一根刺,然而這樣大不敬的話自然無人敢說,隻得含糊感歎,伴君如伴虎,縱是達官顯貴、皇親貴胄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夢。
隆武十九年十月初九,聖旨下,煙塵定。蕭家家產全數上繳國庫,男丁流放嶺南,婦孺則入宮為奴。謀反,最重的罪名;流放,最輕的責罰。一切,似乎意味著當今皇上是個不忘舊恩的人,人心的扭轉,不過一瞬間的事。
這道聖旨來得急,來得猛,讓我想起了那年夏天的一場暴雨,夾雜著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像是要將天際撕裂,隻一炷香的時間,卻將後院我最喜歡的那棵榕樹劈開,露出了天然的樹洞,天放晴後,我一個人躲在樹洞裏哭了很久,痛恨那一場雨奪走了我的美好。這次,亦是一場暴雨,頃刻間顛覆了我的一切,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留下一滴眼淚,我那慈愛寬詳的爺爺,風流俊逸的父親,英姿颯爽的大哥,溫潤如玉的二哥,就要走了,就要跟隨著那長長的囚車去了嶺南,那傳說中的虎狼之地。
也就在這一天,我脫掉了藕荷色的絹絲長裙,換上了淺灰色的麻布衣裳,粗重的衣裳摩挲著我細嫩的肌膚,泛出道道紅印,衣服的後麵由白色的棉線繡著一個大大的囚字。那白猶如一道耀眼的光,深深地刺傷了我的眼,重重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叫蕭凝思,蕭靖遠的獨女。今天之前我還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女,受盡父兄的無盡寵愛,頃刻間卻已淪為階下囚,受盡白眼與侮辱。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如今的蕭家便是這已沉之舟,將死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