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又思歎息一聲，低聲道：“裂霞巨刃，一刀則兩斷，現身江湖十來年間鮮有例外。”
講到這裏，幾人均是麵色黯然，草草聽我講完後頭的便喚上小二擺桌子吃飯，菜色雖是十分樸素，眾人卻也都沒什麼胃口，胡亂吃了幾口，柏泰成與江暠便先行回了房，跟著梅又思又安慰了我兩句，說要我安心歇著，之後的事明日再說，待桌上的盤子一撤，也領著蘭汀芷退了出去。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房間頃刻間便靜得怕人，扔根針仿佛都能聽見聲兒，我不好意思要水沐浴，便隻拿茶壺裏的茶漱了漱口，再就著先前蘭汀芷端來的銅盆裏的水稍作梳洗，慢慢躺回了床上，躺了一會兒又坐了起來，再過一會兒卻又躺了回去，如此足足折騰了七八道，終於還是坐了起來，抱著兩膝靠在床後的牆上，眼睛死死盯著門口。
白日裏也是這樣，總忍不住要去看門口，若不這樣，仿佛便安不下心來，先前還不明白，現在卻是明白了。
八戒。
身上劇烈一抖，我猛地朝旁邊望去，卻見床上空空蕩蕩，除我外並無半個人影，再望向大門，也是關得緊緊的，外頭一點聲響都沒有。
我又使勁往後靠了靠，卻覺腰間給個什麼東西擱了一擱，心裏一怔，伸手去摸，從荷包裏取出了一隻白瓷粉盒，妙香家紫藤雙燕的珠粉，正是那日搖光買的。這些日子每日給他逼著用，裏頭的粉塊已經凹了些下去，上頭藤蘿花的壓紋也大半模糊了。
我看著這隻粉盒，蓋上靛青的花紋忽地麵色猙獰起來，手上一抖，粉盒啪一聲落到床鋪上，蓋子甩了開，玉色粉塊跌出來，滾了兩滾，停在我的腳邊。
——以後每日都將這個抹著，若是忘了，我便將你的臉皮撕下來，醜是醜了些，做成□□總還能有些用。
驚恐猛躥上來，我一頭撞下床，連滾帶爬地衝到最遠的角落，將身子縮成一團，用力閉上眼睛，再狠狠拿手捂住耳朵，那聲音卻始終不肯離去，仿佛就貼在耳邊，輕聲細語，一點濕氣撲了上來。
過來。
不要。
如曠野之間的鬼泣，四麵八方，飄飄渺渺，遠遠近近，
過來。
不要。
過來。
“不要……”
我低低嗚咽起來。
夜闌人未靜。
第二日，先來的又是蘭汀芷，她推門而入，往床上望了一眼，兩眼睜大，又左右一望，這才瞧見團在牆角的我，正要鬆口氣，卻又擰起眉，回頭喚了一聲：“師叔祖。”
隨著這一聲，她往前讓了一讓，袍子一晃，梅又思跨了進來，甫一見我，他麵露驚詫，兩步趕到跟前，單膝一跪道：“怎麼坐在地上？莫不是哪裏受了傷？”
我搖搖頭，要說話，張嘴卻又沙又啞：“沒……沒有。”
梅又思眉尖一蹙，道了聲“得罪”便不由分說將我從地上抱起，用的正是昔日小六冒充江洋大盜時那個橫抱的法子，我頭腦裏原本昏昏沉沉，這麼一下卻是醒了一半，見他要把我放回床上，登時全身汗毛倒豎，伸手死死摟住他的脖子，拚了命地使勁搖頭：“不、要、不要……”
他停下動作，低頭瞧我一眼，放緩了聲音問：“怎麼？可是哪裏不舒服？”
我先隻是一勁兒地搖頭，後來意識再搖下去也無益，於是用力咳嗽兩聲，清開嗓子，再拿手直指旁邊床道：“上麵、有一盒粉。”
聽了這話，他又詫異地往床上瞧去，先前一直在後頭的蘭汀芷走上前來，在床鋪間摸索兩下，拿起那盒香粉，就要朝我遞來。我見那幾彎藤花兩隻燕子的青花紋愈來愈近，登時嚇得扭頭埋到梅又思肩上，兩隻手更是抱得愈發的緊。跟著便覺他兩臂上也是一個用力，緊緊將我抱住。
“你到底要怎樣？”
蘭汀芷的話中明顯壓著火氣，我不敢抬頭，低聲道：“扔掉，不要了。”
她像是一愣，過了會兒才道：“扔掉？”
“扔掉。”我重複道，身上止不住地微微抖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