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達到了心力交瘁的邊緣,快要支持不住了。我上了一趟廁所,洗了一個臉,塗了一點萬金油,竭盡全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仿佛是一名體力耗盡、可能還中暑了的長跑運動員,在盡力地支撐著,支撐著跑完全程。隻要不當場暈倒,失去知覺,我也一定要支撐到考試時間結束的最後一分鍾。下課鈴響了,我終於跑到了終點,但全身虛汗,真的像中了暑一樣,也可能是已經輕度中暑,一點力氣都沒有。
考試結束,他們幾個在等我,一起回牛角岔學校。一路,他們看我臉色不好,大家很少說話。
考試成績出來:英語最低,四十多分,如果當時在考場心裏不亂,可能還會多幾分;語文確實好,八十多分,應該是金南公社參考人員中單科最高的;但政治、曆史、地理與我當初估計的相距甚遠,皆在及格線上掙紮,哪有八十多分。理由很簡單,題目雖然都做了,但大多不夠全麵準確,給分當然大打折扣。中國幾千年的考試,如果不肯死記硬背,不可能得高分。
最使人高興的是數學,到教育局一查分,非但不是鴨蛋,居然還得了十分。因式分解得了四分,燈塔題的部分解題思路也給了六分。出於好奇,我特地查了一下黑胖小夥子的數學成績,他的準考證號碼與我的緊密相連,查找非常容易。原來估計其遠在及格線之上,結果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0”分。這怎麼可能呢?
不管怎麼說,我過了初選線,需要準備英語口語麵試。在邊遠偏僻農村的茅草棚裏自學的英語,從來沒有用英語與人對話的機會,如何作應付口試的準備?這時候有一個誌同道合的英語學伴,一起練一練口語,該有多好。
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我自己用英漢兩種語言列了幾十個問題,諸如:What is your name?你叫什麼名字?How old are you?你多大了?等等。隨便找一個人,他用漢語問,我用英語答。時值暑假,學校沒人,偶爾碰到一個路過學校的我的學生,我就讓他停一停。請他讀我的英語問題,我再用英語回答。
麵試在縣城招待所裏進行,前麵的幾個問題還算順利,最後一個問題則中途卡殼。這個問題是Say something about your father。我的回答是My father was a peasant before liberation and now he is a worker in railway station。見鬼,老父解放前什麼時候當過農民,現在下放農村還沒回城,怎麼又在火車站工作。有什麼辦法,如實的我不會用英語說,也不敢說。
主考老師接著來了一個:“Any more?”看著我一臉茫然,他又用漢語補充了一句:“還有呢?”我滿臉通紅,估計青筋也暴了出來,張了幾次口,也沒有說出一個英文單詞來。如果用漢語,跟他們聊兩個小時的父親沒有問題,但用英文就隻有那麼兩板斧,麵試隻好到此結束。盡管不能回答Any more,麵試成績還是得了一個“良”。
考試終於畫上句號,接著就是靜等通知。填報誌願時,我僅僅填了一個誌願,益陽師專。能讀上大專已經是進天堂了,還需要或者說還敢奢望什麼本科嗎?等通知,無非就是等益陽師專的錄取通知。
什麼是“望眼欲穿”,我們等通知的過程之中,深深體會了這個詞的內涵。每次,郵遞員從很遠的地方一露頭,就會被我們之中的一個或數個人發現,然後全體關心通知的教師們停止一切活動,目迎郵遞員騎著自行車沿著渠堤走來。自行車的輪子連著我們的心髒,輪子離我們越近,心髒就跳得越快,蹦得越高。他徑直走進了學校,我們的心髒已經跳到接近嗓子眼。又是一封普通信件,唉,大家長長地舒一口氣,心髒又重新落回胸腔。
郵遞員幾天才來一次,碰上天氣不好,一個星期都不來。多數情況下連封普通信件都沒有,郵遞員騎車隻是經過,在我們的目光注視下,匆匆地駛來,匆匆地離去。
過了分數錄取線,可能盼來通知的,我們學校包括洪老師和我一共三個。一直等到大專院校開學,進入九月份,也沒有等到一份通知。莫非上天有意戲弄我們?又過了一段時間,希望應該是破滅了。十月初的一天,峰回路轉,其他學校傳來消息,益陽師專補招,有人已經接到補錄通知,但我們沒有人收到。難道補錄名單中仍然沒有我們,還是郵遞員沒有及時送達?
這回沒辦法再大將風度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撒腿就往近二十裏外的新河口郵局跑。郵局已經下班,我敲開了郵局工作人員的房門,希望幫我查一下。郵局工作人員倒是沒有因為我的唐突而惱怒,隨即幫我查了一下積壓的信件,很快發現了一封落款是益陽師專的信件,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寫著收信人,洪兆婉。益陽師專的來信僅此一封,無論我翻多少遍,其結果仍然如此。
天,已經黑了,又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伴隨著帶著深深寒意的秋風。我頂著風,冒著雨,摸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走到洪老師家,告訴她這一喜訊,她說什麼都不相信。
那天晚上,我的臉色慘白,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