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日本文獻《古事記》之漢字借用及中日古代語言接觸探究2(1 / 3)

誰來我國忍忍如此物言?《古事記·上卷》

(譯文:誰來我國偷偷地說這種話的?)

筆者認為《古事記》中產生這種意義的用法和佛典有關,而且反映了日本文獻在吸收和借用漢語的過程中,體現了詞義異變的特征。

“歡喜”一詞如前所述,在佛經傳入之前使用頻率特別低,而在佛典中使用頻率特別高,已經遠非漢語中原有的個別例子的狀況。我們亦可看得出來。《古事記》中出現5例,顯然是與漢譯佛典影響有關。

“嚴飾”在《古事記》中出現了二例,表示整備、裝飾等,與佛典中用法完全相同。但“飾”字用了異體字“餝”。

於是父答曰:“是者天皇坐那理恐之,我子仕奉而。”嚴餝其家候待者,明日入坐。

(《古事記·下卷》)

到於河邊將乘船時。望其嚴餝之處。以為弟王坐其呉床。

(《古事記·下卷》)

我們看到,兩部正史和兩部六朝小說中均無用例。而兩部漢譯佛典中都有不少用例。應當說是《古事記》受漢譯佛典影響的有力證據之一。另外,根據調查,我們發現在《漢書》中隻有一個用例:

臣下賤之,故是歲﹑明年仍大水。劉歆以為先是嚴飾宗廟,刻桷丹楹,以誇夫人,簡宗廟之罰也。(《漢書·五行誌第七上》)

但是根據班固生活的年代(32-92年),佛教已經傳來,因而不能排除這和其後的《後漢書》等其他正史類文獻一樣,已經受到了漢譯佛典詞語的影響。

以上從《古事記》的語言風格與文體、文獻中的詞語幾方麵對《古事記》受佛典影響的情況進行了考察。同時,我們通過計量的、比較的方法,從《古事記》用於起承轉接的詞語(如“爾”、“之時”等)和部分典型詞語(如“白”、“忍”等)的分析中,看到了《古事記》受佛典影響所體現出來的使用頻度的大幅度擴張和在日本古代文獻中有所異變的特點。

筆者注意到這裏存在著一個六朝口語與漢譯佛典的關係問題。應當說,語言是在發展變化的,任何一個時代的語言與其前一代的語言相比,都應當有新的詞語或其他新的語言現象出現。六朝時代與其前代相比,即使沒有外來文化因素影響,理論上說也應當有新的詞語或其他語言現象出現,哪怕是少量的、傾向性的。而由於外來佛教文化的影響,這種變化會大量地、急劇地增加,這是毫無疑問的。另外,由於在翻譯佛典的時候,總是首先要借助於漢語原有的詞語來對譯,既要以漢語讀者看懂為目的,又要盡量準確地譯出佛經中那些漢語中原本沒有的事物名稱和概念,這就決定了這種漢譯佛典文中所用的詞語中既有六朝當時的口語成分,又有從佛經中對譯出來的詞語。而要準確地將這二者的區別開來,的確並不容易。因而,簡單地認為佛典中與《古事記》中一致的詞語,都是受了漢譯佛典的影響,是不夠的。還需要做曆時的細致地調查研究。

總之,從以上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古事記》受了佛典影響表現在三個方麵:即散文和歌謠(或稱為韻文)穿插的文體、起承轉折虛詞高頻率出現的口語化講經風格、某些詞語與漢譯佛典一致的高頻出現。

三《古事記》用語的詞義異變

從漢語的角度看,《古事記》及《日本書紀》這些變體漢文的用詞中所存在的與漢語中詞義不盡相同的用法,可以將其稱作一種詞義“異變”。這種詞義異變形成的原因有種種,如有的是由於撰寫者對漢語原有的詞義與習慣用法把握不準;有的則是由於在記錄日語中的一些特殊的詞義時漢語中找不到與之完全對應的詞等等。另外,從異變的情況來看,大都是在漢語中原有詞義的基礎上,加寬了義域,或用於特指。有的因某個特殊的用例為契機產生出了新的用法,有的則是在漢語中找不到與之相對應之詞的情況下,就配上一個與之義相關的詞。這些異變的用法,有的一直沿用到現代日語中,形成了和漢語不同的發展軌跡。 變體漢文中的詞義異變,大體可以分為詞義的延伸、詞義的轉用及詞的配充三種類型。下麵分別舉例論述。

3.1詞義延伸類——詞義大於漢語

詞義的延伸,主要是指異變的詞義和漢語的原有詞義密切相關,隻是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展了其詞的義域。或者隻用於某一特定的意義。 比如:“忍”,在《古事記》、《日本書紀》中都有與漢語中相同的用法,即表示“忍耐”、“克製”、“忍心”、“殘忍”等義;但除了上述含義外,在《古事記》中,還有一項與漢語中不同的用法,即表示動作隱蔽、秘密,不讓人得知的意義。例如:

1)以紐小刀為刺其天皇之禦頸三度舉而。不忍哀情。不能刺頸而。泣涙落溢於禦麵。

《古事記·中卷》

2)言誰來我國忍忍如此物言。(譯文:這是誰呀,到我國裏來偷偷地這樣說話的?)

《古事記·上卷》

3)掛出胸乳,裳緒忍垂於番登也,爾高天原動而八百萬神共咲。

《古事記·上卷》

(譯文:露出胸乳,將衣帶遮垂於陰部[而舞],於是高天原震動,八百萬眾神哄然大笑。)

同例《日本書紀》中作:

天鈿女乃露其胸乳,抑裳帶於臍下。《日本書紀·卷二》

其中“抑”與例3)的“忍垂”相當,全句意為:天鈿女便使其胸乳露出,將腰帶下垂並遮於陰部。

以上各例中,例1)的“忍”,義為克製、忍心之義,與漢語同。例2)例3)中的“忍”為隱秘、隱蔽之義。“忍忍”(讀しのびしのび,即悄悄地,偷偷地,不使人得知之義。這一重疊形式複音詞作為日語中的一個副詞固定下來並沿用至今。“忍”的隱蔽、遮蔽、不使人發現之義,也一直使用至今,而且形成了一係列含有“隱秘”之義的複音詞。例如:“忍者”,指偷偷地隱藏起來的人,或暗暗打入敵人內部的間諜。“忍逢”(しのびあい),指男女幽會;“忍步”(しのびあるき),指悄悄地走、躡足而行;“忍聲”(しのびごえ),指小聲、私語。“忍笑”(しのびわらい),悄悄地笑、竊笑等等。“忍び入る,指潛入;忍び泣く,指不出聲地哭;忍”的這類意義與用法的確是漢語中所沒有的。但是,這是從“忍”所表示的“忍耐”、“克製”、不流露,不發作這一點延伸出來的。另外,“忍”的這一意義應該說是與佛教用語有關的。如《悲華經·諸菩薩本授記品》:“何因緣故名曰婆娑?是諸眾生忍受三毒及諸煩惱,是故彼界名曰忍土。”又佛殿亦稱“忍殿”又章炳麟《高先生傳》:“視兩漢諸經師,艱苦忍形,遁世而不悶者,終莫能逮。”其中“忍形”即遁跡,忍殿、忍土均有離開塵世而隱蔽起來之義。因此“忍”的義變,屬於詞義的延伸一類。

這一類的例子在《古事記》中是很多的。如“詔”,漢語裏隻能用於皇帝對下麵發命令,但是在《古事記》中凡是身份高的人對下麵的人說話均可以用“詔”,不限於最高位的人。另外,“柱”用作稱數神皇的量詞等,“諮”在《日本書紀》中均用作身份低者向身份高者稟報之義。尤其用於向皇帝稟報、回答,也用於一般人向大臣、皇後報告等。這種用法在漢文文獻中沒有見到。

《古事記》中造成種種和漢語中用法不同的原因,除了可能是在理解漢語詞的原義上未能把握準確外,還有一種可能性或因在修辭效果上追求詞彙豐富,而使用了“換字法”。日本在大量接觸漢文典籍的時代,也編撰了諸如《色葉字類抄》、《倭名類聚鈔》、《篆隸萬象名義》等字書、辭書,在他們當時使用漢字的過程中,查閱這些工具書,所以造成他們撰寫的文獻中與漢語中的用法似是而非的“變異”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