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在上海獄中時,曾專門研究過佛經,這次演講中提出的觀點就是他的研究心得。早年他受朋友夏曾佑和宋恕的影響,讀過一些佛經,但沒有看出什麼好處來。戊戌政變後流亡日本,曾購得《瑜伽師地論》,但因諸事煩擾,沒有讀完。在租界監獄中為了從極度痛苦中求得心靈的寧靜,他又開始讀朋友們送來的《成唯識論》和《瑜伽師地論》等,漸漸悟得大乘義法。
他認為佛教大大高於中國諸子哲學。到東京以後,章太炎堅定了這種信念,並且認為便是西方哲學也遠遠不如佛教的博大精深。
那麼到底他從華嚴宗和法相宗的代表作中看到了什麼適用於當前鬥爭的東西呢?華嚴宗的宗旨是,普度眾生,頸目腦髓,都可施舍於人,這有利於建設高尚的道德;而法相宗主張萬法唯心,世上一切有形的色相、無形的法塵,都是“幻見幻想”,並非實在真有,這是最高的哲理。人有了這種信仰,才能勇猛無畏,才能有大作為。而且,佛教最重平等,最恨君權。佛經裏就有“國王暴虐,菩薩有權,應當廢黜”這樣的話。
章太炎這樣大力宣揚佛教學說,是為了激勵同誌們磨煉個人意誌,勇敢地進行革命鬥爭。但顯然,聽眾中懂佛教的人畢竟是少數,他的大聲疾呼隻能收到一些情緒感染的效果。
他心目中另一個發動民眾的辦法——發揚國粹——倒很能打動一般學生的心。他所說的發揚國粹,不是要人們崇奉千百年來定於一尊的孔教,而是要人“愛惜我們漢種的曆史”。這曆史,廣義地說,可以分為三項,一是語言文字,二是典章製度,三是人物事跡。他批評那些主張歐化者的“中國萬事不如西洋”的論調,是自暴自棄,是不曉得中國的長處,不懂得中國的曆史緣故,因此愛國之心日趨淡薄。如果他們曉得了這些長處,他們的愛國之心,必定風發泉湧,不可遏抑。他在演講中舉出一些來,如文字方麵,中國文字一字多義,一義多字,沒有詞尾變化,我們今天仍能從文字創造的先後推斷事物建置的先後;典章製度方麵,均田製、科舉製等,在曆史上都曾起過好作用;人物事跡方麵更多,章太炎認為宋武帝劉裕和嶽飛等都曾抵抗侵略,值得崇拜;學者眾多,諸子百家中莊子、荀子可作代表;還有顧炎武,內心想排滿,但沒有兵力,就到各處去尋訪古碑碣,保存下來傳示後人,也是保存國粹的意思。
這篇演說,洋洋灑灑,記錄下來有六千言之多,是章太炎自三年前《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以來又一次係統表述自己的思想的篇章。演說充滿了激情,盡管有些看法顯得片麵。章太炎開始以一個堅實的主體進入新階段的革命鬥爭中。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三年前他與康有為論戰,其理論雖然係統全麵,但多是一般性的,顯得比較籠統;現在他更多了個人的覺悟、個人的意誌。他以個人的身份加入鬥爭,既有優點也有劣勢。優點是,借助於人格力量,他的發言會更有說服力和感染力,並且對他本人來說,更可以自由地探討鬥爭中遇到的問題,不隨俗俯仰,不易受到來自他人或集體的幹擾。其劣勢在於,往往造成他與集團或與集團中他人的矛盾,這種情況在以後若幹年的鬥爭中屢屢出現。雖然他是光複會、同盟會的成員,一般來說總是與同誌們並肩戰鬥,但有些時候而且在一些關鍵時候他卻與會黨的領袖們鬧起意見,形成內部分裂的局麵。章太炎雖然是一個革命家,但從本質上說仍然是一個文人,因為有淵博的學問,習慣於獨立思考和判斷,與別人同意的時候固然是好,如果意見不一致,則常常固執己見。再加上他的脾氣暴烈,有時意氣用事,盡管他並不心存害人之意,別人對他卻要敬而遠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