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在煙波裏(1 / 3)

吾家家在煙波裏,繞秋城藕花蘆葉,渺然無際。

——《賀新郎·食瓜》

清康熙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子時(1693年11月23日零時),漫天大雪。

伴著銀色世界而降臨,鄭板橋出生在揚州興化。

明清兩朝,地靈人傑的興化出了許多有名的人物。在明代,有“五朝元老”高穀,還有數位宰輔、尚書、侍郎、禦史,並且出現了文學家施耐庵、宗臣,星象家陸西星,哲學家韓貞,法學家解學龍等。清朝則更是人才輩出,像“揚州八怪”中的李鱓、《藝概》的作者劉熙載、禮學名家任大椿、選學大師李祥等都是興化人。

當年,板橋的先祖鄭重一是兄弟倆一起來到興化的。後來弟弟鄭重二遷到了江西九江,鄭重一的子孫則在興化繁衍起來,並在興化東門外建了“昭陽書帶草堂鄭氏宗祠”。鄭氏這一族在興化東門外,介於城鄉之間,世代為農,家境並不富裕。

鄭重一的十一世長門孫鄭新萬,是明末秀才。新萬有兩個兒子,長子浞,曾在縣學做過小儒官。浞有二子,長子名之本,字立庵,號夢陽。次子名之標,字省庵。立庵、省庵為書帶草堂的第十三世。立庵娶興化名士汪翊文的獨生女兒為妻,生鄭板橋。

鄭板橋是書帶草堂鄭氏的第十四世的第一個子孫。他先有乳名“麻丫頭”,十歲時父親為之取名鄭燮,字克柔,號板橋。後以號聞名於世,又稱板橋道人、板橋居士、板橋老人。

鄭板橋的這幾個稱呼,似乎有些奇怪,仔細探究一下,是很有意思的。

“麻丫頭”——明明是個公子,卻叫丫頭,不但“丫頭”,還說臉上有麻子,這名是又賤又難聽,鄙俗得很。究其原因,可能是民間風俗,賤名而長命,就像北方農村起乳名“搬不動”、“狗剩”一類,閻王爺不要,家裏也好養活。祖父鄭浞立即批準了這個名字,並關照,以後隻準叫“麻丫頭”,不準稱少爺、公子一類,十歲以後再起大名。一般人長大後很忌諱被別人稱乳名,但鄭板橋卻不是這樣,這也曾是他為人的怪異之處。如他特刻了一枚印章:“麻丫頭針線”,經常蓋在成名之後的書畫作品上。其做法很難讓人理解,以至後來揚州學派領袖、對鄭板橋尤為推崇的阮元在《廣陵詩事》中說“太涉俗氣”。現在想來鄭板橋難忘且不忌諱“麻丫頭”之名,其本意也是不忘養育他的恩人和“天下之勞人”,這同他的民本思想是協調一致的。

鄭燮——“燮”字的原意是“和順”、“和諧”之意。取名燮又是書帶草堂第十一世長門即板橋曾祖鄭新萬的規定,從第十二世起按水、木、火、土、金排列,取“五行相生相克”之意。第十四世從“火”。“燮”還可寫成“爕”,三把大火一齊燒,豈不是興旺。

“克柔”——“克”字也是鄭新萬所定,十二世不排,從第十三世起按庵、克、文、韶、國、恩、家、慶排列。“克柔”是鄭家從《尚書》中查到的故實。《尚書·洪範》說殷貴族箕子歸周,對周武王說:當年夏禹治水勝利後,天帝賜予他“洪範九疇”。“九疇”之六是“三德”。三德即“正直”、“剛克”、“柔克”。箕子解釋“柔克”說“燮友柔克”,一句話之中包含了鄭板橋的名和字。父親鄭立庵很興奮地選擇了這第三德,希望兒子長大後“世和順,以柔能治之”,供朝廷選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興化鄭板橋故居

“板橋”——鄭板橋的出生地在興化縣城東門外。這裏是護城河與城牆構成的一個夾角,人們稱其為“牛角尖”,鄭板橋的家就住在牛角尖上。幾間茅屋,數叢翠竹,其家的後牆距城牆僅一丈多點。城內河水從東城門南側的東水關流出來,繞著城牆向南流去,這就是興化的護城河。在鄭家稍往南一點,城牆東南角的拐彎處,護牆河上有一座木橋,這就是看似平平常常其實名聲很大的古板橋。鄭家要出城或是進城都需要經過這座古板橋。長大後,鄭燮念念不忘家鄉的古板橋,並親自題寫了“古板橋”三字,刻石立碑於橋的南端,自號“板橋”,還在《板橋自敘》中寫道:

興化有三鄭氏,其一為“鐵鄭”,其一為“糖鄭”,其一為“板橋鄭”。居士自喜其名,故天下鹹稱為鄭板橋雲。

後來,板橋任範縣縣令期間,曾出資將古板橋改建為磚橋,重題“古板橋”三字立碑。道光年間重修,仍用鄭板橋所題石刻。難忘古板橋,後來鄭燮還用唐人劉禹錫《楊柳枝》詞的句子,讓門人朱文震及李方膺侄兒李瞻雲各刻了一枚印章:“二十年前舊板橋。”以表達他對故鄉的思念。

板橋出生的康熙三十二年,清朝已開始步入鼎盛時期。這一年,詩人錢澄之、文學家冒襄、建築設計家雷發達先後病逝。而健在的文學藝術家和學者還有黃宗羲、八大山人、葉燮、朱彝尊、屈大均、石濤、蒲鬆齡、孔尚任、查慎行、納蘭性德、方苞、沈德潛。其中沈德潛年齡較小,21歲。而“揚州八怪”中的畫友,已大都出生,其中最大的是華喦,12歲;最小的是李葂,3歲。

鄭板橋出生的這一天正好是農曆十月二十五,為小雪節氣,當地民間將這一天稱為“雪婆婆生日”,是祈望雪婆婆將瑞雪早日降臨人間,為明年帶來一個好年景。後來,板橋特意刻了一枚“雪婆婆同日生”的印章,經常鈐在書畫作品上。這也同他的“麻丫頭針線”一個道理,是他不忘出生的時代和地點,不忘養育他的鄉情與親情。

鄭板橋的童年是在淒苦、艱難、貧窮中度過的。他自小就是個“夜哭郎”,致使母親汪氏整夜不得休息,好不容易將他哄睡了,母親又是一陣咳喘。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為了這個“麻丫頭”,夜以繼日地苦熬著,終於熬不住了,板橋3歲那年,汪氏撒手而去。臨終前她向立庵囑托再三,一定要把“麻丫頭”帶大。汪氏死了,帶著一腔放不下的心事。不懂事的板橋還以為媽媽像往常一樣睡著了呢,他叫著、纏著,鬧著要媽媽抱,並習慣地往媽媽的懷裏鑽,要吃奶。見媽媽不動了,他也很懂事地靠著媽媽躺在那裏……

母親走了,不久,父親立庵娶了繼室郝氏。郝氏是離興化不遠的鹽城郝家莊人。在通常的人倫關係中,後母是個既難當又不太討人喜歡的角色。但郝氏卻是一位難得的賢妻良母,過門後對“麻丫頭”很好,給板橋留下了深刻的母愛溫情。他在《七歌》之三中這樣回憶道:

無端涕泗橫闌幹,思我後母心悲酸。

十載持家足辛苦,使我不複憂饑寒。

時缺一升半升米,兒怒飯少相觸抵。

伏地啼呼麵垢汙,母取衣衫為湔洗。

還不懂事的板橋在後母麵前時常撒嬌耍賴,有時家中缺米沒飯吃,他就趴在地上哭鬧不止,弄得滿臉汙垢,活脫脫一個小髒孩。每遇這種情況,郝氏總是耐心地哄他,想法讓他吃飽,並把髒衣服換下來清洗。後母的恩情時時刻刻都留在板橋的記憶中,可惜,郝氏不到三十歲就去世了,板橋再次失去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