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樣呆呆地看著他,腦中翻映著從小到大他跟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樣的清楚,卻漸漸模糊。
八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一天,她清楚地憶起自己是如何跪在父皇墓前,哭得撕心裂肺,肝腸欲斷。
她清楚地憶起,自那場大雨,她便大病了一場。待到病愈,有關父皇、母後早已不在人世的記憶,便從那時自記憶中抹去,變成一個膽小怯懦的孤伶女孩。
八年來,她莫名地依賴著那個眼帶溫暖的紫眸男孩,害怕任何一人的刻意接近,卻獨獨不怕他。
她以為,這一生,他便是自己最親的人。
卻可笑,待到一切記憶在腦海再度浮起,她癡癡依戀的男子,卻成了自己本該怨恨的仇人之子。
甚至,她還差點就這樣成為他的皇後,他的妻。
與一個害了自己雙親的仇人之子,共結連理。
嗬,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雪兒,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怎麼哭了?”淚水不知不覺濕了麵頰,夏侯雪呆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耳邊傳來鳳宸灝無比緊張的輕問,伴有那熟悉至極的溫柔手掌,替她小心拭擦眼角的淚。
可惜,他不僅拭不盡夏侯雪流出的淚水,反而讓她越流越洶湧,嚇得他手足無措地大聲喚太醫上前,命他們仔細檢察郡主是否哪裏不適。
“讓他們退下吧。”良久,夏侯雪的淚水才總算止住,紅腫的眼睛有些疲憊地看了看床前緊張得唇抿成一線的紫眸男子,低弱的聲音透著些許無奈。
“可是雪兒?”
“我沒事。”淡淡打斷他的擔憂,夏侯雪不再看他,隻兀自閉上眼睛,聲音清冷:“我隻是有些倦了,休息陣便沒事了。”
“雪兒……”鳳宸灝麵容一怔,看著雪兒自醒來至此都不曾正眼看過自己一眼,此刻又聽她如此清冷的態度,心不由狠狠一沉。
揮了揮手,讓所有人全部退下。
“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輕輕地坐回床前,他看著她蒼白削瘦的臉孔,心底滿是心疼。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她均穩輕微的呼吸聲,仿佛不曾聽到他的問話。
手心一緊,他的身體突然有些不堪疲憊,盡管在她的床前守了整整兩日兩夜,他卻從沒有此刻這般覺得身心疲倦。
雪兒她,八年來,從不曾對自己這樣冷淡過。
可眼前的她,分明又似回到八年前,回到當年那個清冷得出奇,根本不符她年齡的弱小女孩。
雪兒,她果真如皇甫叔叔如料,憶起了她的全部身世嗎?
怔怔地坐在床邊半晌,鳳宸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大臣的恭請下離開的北宸宮,更不知在他心灰意冷地離去之後,床上一直合眼休憩的女子再度睜開雙眼,兩行清淚,隨著她睜眼的瞬間,緩緩流下。
時光荏苒,一晃又是春回大地,遍地花香。
一路自南方北上,天地的視野也越來越寬廣,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嶺遠遠便映入眼簾,盡管如今南方早已春暖花開,這北國之地,依然可見白雪皚皚,蒼茫一片。
“千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呀,此詩真是極應此處的風景啊,妙哉妙哉!主子你看,再翻過前麵的山頭,便到北冥城了。”文成一緊馬腹,繞著原地打了個轉,馬鞭遙指前方不遠的高山,對著身旁的白衣男子微微一指,眼裏映著一片喜意。
武就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看著那山腳下悄悄化開的冰水,有些難以想象:“主子,屬下真是不明白,皇後那樣脆弱的身子怎麼能在這樣寒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的?”
被文成、武就圍在左右的白衣男子俊眉飛揚,那攝魂奪魄的邪異紫眸流光璀燦,聽了武就的問話,也不應答,隻好看的唇角輕輕一挑,手中的馬鞭已快速落下,連人帶馬遠遠越過身後二人揚長而去。
“溫室的花朵,豈可媲美極地而生的雪蓮?如今的雪兒,早不再當年看到生人便驚慌失措的小丫頭了。你們兩個磨磨蹭蹭,還不快些趕路。朕千裏追妻,你們卻一路賞景對賦,既這麼喜歡北滄,朕幹脆封你們為北滄王,終日留在北滄好了。”爽朗的笑聲一路從風中送來。
望著前麵已風馳電擎飛速而前的男子,文成、武就麵麵相覷,不等那人催促,便乖乖策馬奔馳。文成口中還連連討饒:“主子誤會啊誤會,屬下就是萬死,也不敢來當這個北滄王啊。北滄乃冰清玉潔之地,當得起北滄王的人,除了您如雪蓮花般聖潔的皇後大人,誰還當得起啊?”
“哈哈!”風中傳來一聲暢笑,眺目極望,那三人已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蒼茫北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