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大人,您這麼說老奴可擔當不起,您可是堂堂五品大員,老奴隻是個閹人,還要仰仗您的關照呢。”回事太監高元輝假模假樣地重重歎了口氣,順勢上前攜他起來。吳守進心領神會,一個物件便悄無聲息地在這一起一攜間從手裏滑入高元輝的袖中,高元輝這才眉開眼笑地故作勉為其難點點頭,“好吧,看你說的這麼可憐,老奴少不得要替你去跑這一趟。”
“那就先謝過高公公了。”吳守進繃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這才有空扯起袖子擦了把汗,“下官的小命可就都仰賴您了。”
高元輝口氣一轉,“不過,要說擋高唐王的駕這也實在是難為大人了。”
“可不是。”吳守進忙一疊聲叫苦,肥胖的臉上更形淒慘,“烏古部乃是後族之一,亦是靖國功臣,在朝中的影響可謂老樹盤根。如今這高唐王為了那柔然妖女的事氣勢洶洶而來,不是下官貪生怕死,奈何下官資質蠢笨,怕得是不能為王爺解憂反倒為他添擾。所以高公公您能者多勞,還請好歹拉下官一把。”吳守進本比高元輝略高些,但因為他低頭哈腰,反倒要仰起臉。
“這是自然,咱們都是實心為王爺做事,自當要互相照應照應。”高元輝看著吳守進討好的笑容,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親昵地按著他的肩,含著銳光的小眼閃爍不定。他慢吞吞地直起身,拿著架勢慢慢道,“你看老奴真是的,光顧著和大人說話,反倒耽擱了正事。老奴這就去回主子,還請大人耐心等待。”
說著話間高元輝就徑直往內院稟報,吳守進目送他離去後才直起腰,一個人煩躁地在屋裏來回踱步。
棣華園是恭王府的花園,近日天熱,恭王煦便常歇在那裏避暑。入了一扇磚石雕花的拱卷門後,高元輝急急沿中路,直奔澄懷堂而去。
澄懷堂正廳五間,俱是硬山灰筒瓦頂,前出抱廈,另有東西配房各三間,東配房兩卷,名月意館;西配房單卷,名攬翠軒。其前後各有一湖,池碧泉青,加之澄懷堂周圍翠竹環繞,夏日送爽,甚是愜意。
高元輝步入鴉雀無聞的院落,躡足走過遊廊,簷下竹篁三兩根,微風中龍吟細細,掩映著庭院深深,隻見一排碧紗窗,鳳尾森森映著紗窗,其影如走龍蛇,越發顯得整個院落幽靜閑逸。
攬翠軒門前有個才留了頭的小丫鬟正捧著銅盆灑水散熱,水沾了熱氣恍似薄薄起了層霧,她見了高元輝輕輕擺手,示意他別進去,高元輝會意知是王爺還未起。可高唐王不等人,無奈高元輝上前壓低聲敘過原委,煩勞小丫鬟通報王妃,可小丫鬟沒耐煩聽,隻不讓進。
高元輝還待說什麼,忽聽身後一個嬌脆的聲音壓著嗓子嗔罵了一句,“是哪個不曉事體的東西在這裏聒噪?”
小徑上一個年紀略長的紅衣少女迤邐而來,她從身後的婆子手裏接過捧盒,蛾眉淺蹙,麵露不悅。
小丫鬟怯怯地蹭了過去,“紅袖姐姐,是高公公他……”
紅袖這才瞧見高元輝,冷淡地敷衍道,“舅舅安好?”
原來這紅袖本姓薑,單名一個袖字,因其母病逝後不見容於大房,隻得帶了妹妹漣如來投奔其舅。恭王妃見薑袖生得聰明伶俐,又兼憐恤她孤苦無依,替她改名為紅袖,留在房裏伺候,幾年下來,倒也有了體麵。
竹簾輕輕掀起一角,又一個身著藕色單衣的少女迎了出來。
“添香姑娘。”高元輝一見是王妃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頭,趕緊示好。
添香隻是簡慢地橫了一眼,也不理會,徑直從紅袖手裏接過捧盒,朝高元輝努了努嘴便徑直進了屋。高元輝自討個沒趣,不由怏怏的。
“這會兒您老人家又是跑來作什麼?”紅袖打發了小丫鬟走遠,才攙了高元輝至廊下,不耐地怨道,“可先說好,要錢是真沒有了。”
“袖,”高元輝涎著笑,“誰管你要錢,舅舅是那種人嗎?上次不是……”
“不是要錢最好,”紅袖沒好氣地攔住話頭,“舅舅是長輩,還是給大家都留些體麵的才好。”
“你這孩子,真是的。”高元輝正了正臉色,“這次是有正經事。高唐王來拜訪主子,你去通傳一聲。”
“這會兒去也是白去。”紅袖並不在意,伸手籠了籠頭發,蔥管似染了鳳仙花汁的尾指指甲尖尖翹起,狀似無意地瞥了眼屋裏,“好幾日的沒安穩了,好容易今兒個有些睡意了,王妃緊張著呢。”
“可這高唐王還等著,那可也不是位有好性的主兒。”高元輝左右為難地看紅袖,試探道,“好歹去說一聲?到時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那可未必。”紅袖冷哼一句,“前兒個的事,舅舅就半點風聲也沒聽到?王妃的陪房,伺候了多少年了,還不是說攆就攆。”
高元輝聽了一縮頭,著急搓著手道,“那可如何是好?”
“舅舅是做了什麼吧!”紅袖沒好氣橫了高元輝一眼,譏諷道。
“哪……哪有。”高元輝心虛地訥訥道,兩眼垂下不敢去看外甥女。
紅袖認命地一歎,看了看天色,才道,“過會兒王爺就該吃藥了,舅舅還是先候著,得了空我就回了王妃。”
高元輝喜笑顏開,嘴裏連連絮叨些有的沒的,上前去扯紅袖,“舅舅前兒個得了個好東西,袖,回頭家去給漣如逗悶子吧。”
“哼,舅舅的好東西我們可要不起,不知事後又要哄著我們回找多少倍的才能把窟窿補上!”紅袖用勁扯回自己的衣裳,“舅舅要真念著我們,便好生候著,別盡想些沒譜的事。”說完便自顧小心撩起湘簾進屋,獨留下尷尬的高元輝。
金絲湘妃竹簾垂地,讓風吹著輕輕晃動,隱隱有陣陣荷香襲人,午後日光的悶熱與熱度被一條條用金絲線絡著的極細潤的竹梗子切割著,透過簾影斜斜密密地灑進來,滿屋陰陰翠潤,尺六金磚墁地,烏黑如鏡,上麵映出的簾影,清冷而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