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震後第四天,我既是醫務人員,也是救援物資運送員,30斤的背囊是3天的幹糧和水,還有消毒、消炎、日常用品,誌願者背上的是自己的,我背上的是給別人的,因為我們還有醫務站供給。終於看到車燈外的燈光,那是尚未完全坍塌的房子裏,點亮的簡易靈堂的燈,寂靜和顛簸裏我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將拚盡我最大的能力,救人,救己。”

“除去不停包紮外,我還投入救援物資卸載人流中,那些誌願者在悶熱的天氣中已經流幹了他們的汗,卻不停地、機械地搬運著,我心疼他們的透支。肌肉在打顫、餘震又一波一波而來,可你知道嗎,最駭人的不是這個,是那些走出來的人的表情,他們會哭,也會笑,但這些表情都不是因為我們而起的,即使服下止痛藥、即使我們盡力說話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也絲毫不能動搖他們對失去的親人的哀慟。依依,我的心好疼。”

“紅白鎮已經對出入的人和車進入了嚴格的消毒。這麼多天,你知道已經發生什麼事了。我不知道睡覺是什麼滋味,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口罩滴些酒精又重新掛上,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泡在了福爾馬林中。生命存在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他們在搖頭,而我們則在不停不停地調配藥水,消毒防疫。他們還在等待希望,而我的希望已經埋在那一塊塊挖出來的黑板上,那上麵有數學公式、有奧運公計時、有未完成的填空題,我是個心理建築師,可這一刻,我想我寧可自己死去。”

“餘震,還是餘震,餘震帶走了我們全部的希望,連同我在內的所有醫務人員、救援官兵都近乎瘋狂。劫後,我們被送出來,我知道,將有另外一批迫切希望投身救援的人進去,可我更知道,他們永遠體會不到這一刻我們的痛心。依依,我的有愛的心,死在這裏了。”

“收音機盡責盡職,努力地播報著什麼,我的心一片死寂,我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在震中,還是離震中已遠,腳下的地似乎保持著它的波動性,幻覺或是現實,業已失去重要性。今天,政府給時間命名——‘災難日’,淚流在臉上、滴在心裏,有心無力的日子就叫災難。可我們多麼不願意看到,他們承受這樣的災難。體育場,那些無家可歸的,有家不敢歸的人,已經漸漸地習慣了餘震和地震消息,可那些還埋著的,被一埋再埋的活著的和死去的人,他們呢?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逝者已矣,生者堅強’,可我的死去的心,還在疼著。

川大體育場

五彩的帳篷

在成都的夜裏垂簾輕歎

豆粒的雨蘸著濃墨

在成都的街頭

彷徨憂傷

是誰喚醒沉睡的地龍

抖身

亂我天府朝綱

是誰借來黃色泥劍

斜刺

毀我國色天香

是天災埋我國土家園

是人禍葬我如花少年

是驚惶令我有家難回

是後怕 逼我露宿街頭

沉默的巴蜀天驕血淚縱橫。”

放下泡過水又被烤幹的本子,我握緊那個失去意識的人的手。聽到她被送回來的消息,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日來斷了信息,打過去又隻是不停的關機提示,我近乎崩潰,原來,原來她沒事,得以安全回歸。

從機場接回來的湯子初和另一名醫生的目光驚人的相似,潰散。沒有見到親人的喜悅,沒有劫後重生的感動,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包包,目光連在我身上多停駐一秒都不願意,隻是筆直地撲倒在我身上,便再也不願意醒來。他們,是撐回來的吧?衛生防疫隊的人,怎麼就忍心讓他們發著高燒乘飛機回歸呢?我不願意去探究這個原因,我隻知道,她必須盡快退燒,盡快醒來。

由淩晨守至日落,由日落守至清晨,我一字一字地辨析,一遍又一遍地複讀她寫下的日誌,這是湯氏自療法之一,靠著這個自言自語的方式,她撐了過來。不管是地震,或是餘震,都不足以令她崩潰,恰恰是看著微弱的生命一個個在自己麵前逝去、不得挽回,才讓她形神俱損。災難麵前,生命是脆弱的,而在脆弱的生命麵前,無力回天是對我們這一行最大的諷刺。“我們已經盡力了”,這句下了手術台最常說的話,在那一刻,麵對無數企望多一個生命歸回的眼睛,根本說不出口。

“包包,你受苦了。”頭枕著她的枕頭,頭靠著她的頭,我累極,喃喃自語。

“依依。”沙啞的聲音,很低很輕。

我不願意抬頭,不願意看她,我也害怕,這會是幻覺。

“我回來了。”

猛然坐起,我直愣愣地盯著躺上床上的人。

湯子初的眼裏,泛著淚,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開口。瘦嗬,才半個月沒見,原本瘦削的臉,多了兩個深凹的坑,那雙嵌著黑玉的溫潤的眼,深深地凹陷,失去了原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