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災難與噩夢 第一章 寂靜年代(一)(1 / 3)

那是個悲劇,艱苦並且荒涼的年代。

就在方候淳剛到小興安嶺那會,這裏四周還是茂密的林子,未經人工開墾的荒涼地。土地上,植被很厚,剛好是夏天,他們喜歡就著幹草鋪成的床躺上去,感覺酥酥軟軟,像是整理大自然的脈絡。

而現在這一片當初的林子已經被知青們集體開發了,大家發揮自己的腦力和勞動力,用林子裏伐下來的巨木建成了自己的營地,冬天時分會有大雪,他們用厚厚的氈子把房梁包裹起來,圍成一個圈,一個個氈頂就這樣立在叢林之中,秋天時分幹枯的樹枝也留下來,堆在柴木房裏,供寒冬時節燒水取暖之用。

他們也為每年新來的知青們搭好了大個帳篷,帳篷裏用木頭坐成床,同樣鋪上幹草,被褥是老舊的,男女住在一起,但中間用木頭隔成兩半,分成兩邊來睡。方候淳記得,做這玩意可費了自己不少的力氣。

那天一群新下鄉的年輕知青們終於到來。

按道理說,他們一路乘坐軍用的大卡車顛簸而來,到這裏應該隻剩下狼狽,但方候淳卻看到所有人的眼裏都是興奮的。這一群年輕人還不懂得鄉下勞作的苦,他們的流動就像是攪動在革命鮮血裏麵那些毫無目的的造血細胞,在被需要的時候一呼而出,洶湧而至,像一腔熱血那樣,撒到了這幹冷而又貧瘠的偏遠之地。

方候淳聽說,他們一路經過了肥沃的三江平原,那些豐腴的土地像新世界那樣躍進了所有人的眼睛。固然是——他們以為所有的勞作都是這樣的,那些北大荒開發成熟的田野是何等壯觀,白雲藍天之下就像一副被徐徐展開的畫卷,這是醉人的美景,田野裏那些晶瑩剔透的池塘,點綴的各色各樣的野花,星星點點把景色擦得透亮。這些年輕的熱血青年們便好比從書外找到了一處更為壯麗的世界,相比之下城市的生活是如何羊圈一般地不值得一提。

當晚他們舉行了聯誼活動。

方候淳不會表演,他作為最老資格的前輩,卻坐在人群的後頭,聽那些姑娘們用甜美的聲音唱那些革命之歌,有板有眼,聲如鈴鐺。他望著夜晚黑麻麻的叢林,還有幾聲鳥叫構成山林的夜曲,倒也聽得入神。

“前輩,你不上去跟大家相互認識一下嗎?”小夥子出現在方候淳身邊,他叫林青,是去年到北方插隊,安排過來的。性格開朗,見人就笑,做事情上一絲不苟,從來沒有什麼值得挑剔的地方。一開始他也是住在大帳篷裏的,後來和方候淳聊得來,方候淳又是這裏最老的前輩之一,跟他同一批的知青們大多回城了。他一來沒什麼人際關係,二來有喜歡研究物理學方麵的東西,這些書其中有一部分是禁書,有些東西被沒收了,因為有點反組織的前科和小把柄,回城時間遙遙無期,所幸打算長住。他給自己搭了一個小帳篷,不大不小,一個人睡倒是寬敞了些,於是他把林青一起叫過去了,兩個人有伴,住的也幹淨,林青自然也樂得如此。

“臭小子。”方候淳罵了他一句,“你要想著姑娘就自己看去,我上去攙和什麼勁?”

林青嘿嘿笑著,也不置可否,他骨子裏其實隨和的,和外表的才氣外漏倒是對比鮮明。他很快在方候淳身邊坐下,也看著那邊聯誼其樂融融的景象。

方候淳又看了他一眼,這個年輕人總有別人身上所沒有的一股幹勁,這不說是壞事,但也沒有什麼好的地方,在這種貧瘠得一無所有的叢林之處,一腔熱血輕而易舉就會被寒風所擊倒,打倒一個人的內心比砍下一顆參天的巨木要容易,森林用它的浩瀚無垠藐視這群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無畏,除了那幽深中不知有何物的靜謐之外,它本來就一無所有。

聯誼會最後的節目終於到來,大家紛紛起立,一起高聲歌唱《國際歌》和《中華人名共和國國歌》,方候淳注意到林青的眼睛一跳一跳的,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個光點,在黑暗中微微閃光。

寒冬很快來臨了。

每次出去作業之前,腳趾頭凍得像一塊堅冰,集體住的大帳篷裏麵也冷得像是一個冰窟。那些新來的知青們,尤其是女知青,她們開始忍受不住這種嚴寒,偏南方城市過來的一個個都感冒,嚴重的都發高燒,臥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