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十八了。”
“當然。”
“所以很多事要像大人一樣和我交談。”
他臨窗回頭,“的確是長大了,原本沒有的地方現在鼓起來了,”他頓了頓,“你臉紅了?我是說你臉上兩團肉。”
三日後春綠點城,百草重生,穆懷春當夜與聶子胥約定抓人,隻留下我和小豆子,我閑暇無事,本是找鴇娘要書來打發時間,誰想她從門縫裏塞進一疊春/宮圖,小豆子見那花花綠綠,急著要搶過去看,我一把將書拋出窗外,唏噓於一隻小禽獸被我扼殺在繈褓中,而後他憤起,搬來棋盤要和我一決高低。
兩人正下的興致斐然,卻有人來敲門,一向麵色煞白的聶子胥忽而笑的唇紅齒白,像是早早準備好這樣的笑容,我與他無言中對立了良久,忽然覺得來者不善的味道有些濃厚,轉身將小豆子往床上一丟,道:“你有事?”
他聲音陰鬱:“我是沒事,不過你有事了。”
我依仗還是男裝,心道應當還能讓對方有所顧慮,便撐著笑容:“我還以為是自己胡思亂想,原來猜的差不離了,說什麼襄陽城出沒開膛殺手,我在青樓這種人蛇混雜的地方卻不曾聽人提起,看來不過是你胡言亂語,你現在來這無非是穆懷春中了你的什麼計,泥潭深陷出不來。”
“你小子倒是很敢猜,敢猜的人的大多都能猜的八九不離十。”
我動了動喉頭,“你以為穆懷春是三歲孩子?他心裏有數。”
“他的信人之處你不懂,他不會懷疑我,好了,現在說什麼也為時過晚,他早被城中官兵堵在南邊,我也是幫官府抓一個禍害,你別忘了他可是三年前手刃家族的罪人。”
“聶少,恐怕你是為了自己的右眼泄憤吧。”
戳敵人痛處就是為自己尋死路,我又說中了,所以聶子胥把我帶到漢水渡口,準備把我投入江中,夜中初春的江水比初雪還要寒,冷風吹的人耳廓生疼,聶子胥忙著想是讓我的頭先入水還是腳先入水,我則想著我會是頭先入水還是腳先入水,此間岸邊忽而傳來一聲笑,聶子胥停下動作望去,道:“叫你別來就是,你下不了的手,為師給你下。”
我眼見岸邊走來一人,一身繪著山水的直裾長袍,頭上戴著一個鬥笠,右眼似乎也被包著,再回頭看身邊這個假冒聶子胥,他已拆下臉上綁帶,臉皮一揭井然是另一人,我沒料想到千狐老人竟有一張無比喜感的孩子臉,眉目柔和的像是賣燒餅的大爺,他對著遠處默默無聲的徒弟爽朗大笑,“穆家那小子傷你眼睛多少年了,師父可給你記著呢,這次給你報仇了,快快,把這小子吊在碼頭木杆高處嚇唬嚇唬她。”
聶子胥走上前從鬥笠下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千狐老人又喚:“徒弟?”
聶子胥點點頭,將我扛起來,忽然一轉身往岸上去,他在離千狐老人一丈外的地方扯下鬥笠拆開右眼上的綁帶,側臉淺淺的胡渣隨著笑容微微一動,我望著穆懷春愣了。
“我也勞神與官府的人周旋一路了,前輩也該消氣了,胡鬧也要有限度。”
至此也就是說,聶子胥這號人物完全沒有登場,出來的隻是互相周旋的兩個冒牌貨,穆懷春看著我嘴角含笑,我盯著他肚子想那裏麵一定都是晃蕩的黑水。
前輩被後輩看透了伎倆是件叫雙方都尷尬的事,我相信穆懷春其實心中早有數,今夜前半段也不過陪前輩裝傻,解解老人家的怨氣,因此當千狐老人上前揪他衣領問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來的時候,他亦斟酒讚道:“不不,前輩易容的太好,沒看出來。”
說到底千狐老人是個老頑童,不但外貌與我所想的不同,且性子也像極了孩子,哄著他心情舒暢之後局麵便扭轉為皆大歡喜,至於我被人從青樓拖到江邊,又從江邊抱回青樓的折磨好像沒人關心。
熏香滿樓,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太醉,千狐老人覆在桌上,酒水倒了一地,他一把拽過穆懷春的直襟,“我啊就是看不慣你打贏我家小聶,我的徒弟又怎麼會輸你。”
碰到這等不省心的老人家,穆懷春卻還坐得穩,他點點頭,繼續斟酒,“年紀這麼大了,不可以這樣記仇。”
“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小孩子也來欺負我。”他忽然抬起頭,指著我,“這個臭小子,剛才踢了我好多腳,哪家哪戶,報上名來。”
穆懷春:“阿福。”
我坐正身子一口飲盡一杯酒,打斷他的話,“阿福是阿貓阿狗的名字,不是我的。”
老頭給穆懷春一個好建議,比如兒子在忤逆爹爹的話的時候有損爹的威嚴,做爹的要好好教訓,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動動拳頭。
穆懷春撐著腮幫看著我憋紅的臉,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忘了介紹,這是我夫人,是個丫頭。”
哐當一聲,老頭手裏的酒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