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落基山脈,黃石公園,1990年冬天的一個清晨,寒冷,無風。
李立維裹著大衣,失魂落魄的走在安靜的黃石公園裏。積雪又厚又柔軟,踩上去發不出一絲聲響。低矮的楊樹林在近零下十度的空氣中瑟瑟發抖。他停下了步伐仔細傾聽,但是回應他的沒有一聲愉悅的鳥叫,隻有死一般寂靜。
盡管距離88年的森林大火已經兩年,這整個建立在熔岩池上的龐大生態係統仍舊沒有獲得新生。幾十年前,黃石的狼群因為被人類的過度捕殺而絕跡,駝鹿群的數量因此日漸增多。瘋狂繁殖的加拿大駝鹿們宛如龐大而又殘忍的過境蝗群,吞噬掉一切草本和木本植物的嫩條。昔日繁茂的針闊混交林如今死氣沉沉,在食草獸群的踐踏下苟延殘喘。地表水位的下降更是讓河岸柳樹林生態圈雪上加霜,以此為食的動物也漸漸的絕跡。整個公園的生態係統正在悄聲無息的奔向這場殘忍的生命馬拉鬆的終點——崩潰,毀滅。
李立維從國內出來已經一年多了,形銷骨立,或者可以說麵目全非。國內的運營多年的實驗項目因為經費和政策的問題難產了。改革開放的大潮下,研究所裏的同誌們紛紛放棄了這份薪資不算豐厚的工作另謀出路。他的身邊很快無人可用,成了一個光杆司令。國內研究環境惡劣,工作句不微卷,他隻好在導師舊友的勸說下選擇了出國。
來到美國之後,不知道是精神上的空虛還是內心的寂寞,李立維迷上了賭博,最開始還能憑著工資每個月紙醉金迷幾天。後來越玩越過火,欠了一屁股債。終於有一天晚上,他又輸掉了所有的籌碼,還不起和賭場簽下的marker,被賭場告上了法庭。內達華警方毫不含糊的把他送進了拘留所。
幾個星期後,他的同事把像條死狗一樣的李立維從拘留所裏領了出來。東拚西湊還光欠款之後李立維總算免除了被檢察院起訴,但也被“好心”的老板請去喝了頓茶。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很有自知之明的辭掉了工作,離開了城市,像一條喪家犬一樣到處流浪遊蕩,不知不覺就跑到了黃石公園。
對國內試驗流產的不甘,在國外賭場的失意,家庭的矛盾,對導師期望的背叛感,這些複雜的情緒交雜在一起,野火一樣燒過他荒蕪空虛的內心。
久違的冷風吹過,凝固的天地之間仿佛隻有他孤身一人。此時此刻,陪伴著他的,隻有寂靜的黃石本身——這個枯槁腐朽的巨怪,正宛如他迷茫失落的內心一樣,一點一點走向自我的湮滅。
“咿——”嘹亮的嚎叫聲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立維猛的抬起頭來,看到了離他不遠的雪地上四個灰白色的身影。
是狼。四隻北美灰狼。
狼群似乎沒有發現他。雄壯的公狼靜坐在雪地裏放哨,2隻小狼在吞食著一隻死去駝鹿的屍體,母狼安靜的伏在一邊,眼瞼低垂,仿佛還在柔軟而溫暖的輕夢裏。
這是這個漫長冬季以來,李立維在黃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狼群。盡管一度被處於食物鏈更高層的人類的捕殺殆盡,這些頑強而又偉大的肉食者依然還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揮動著尖牙和利爪驅趕著獵物,是踐踏黃石生態圈的駝鹿們睡夢裏揮之不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