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這一刻,他們的距離無比遙遠。

元妃似乎沒有覺察的孫卉的異樣,開口打破了寂靜:“局勢已壞到了如此地步了嗎?我雖在寺廟中,卻也聽聞平靖五郡同時起義的事,可是當真?”

孫卉收回心神,肅然回答:“此事千真萬確。宮中為了不引起百姓騷動,封鎖了這個消息,此事正是由下官負責的。昨夜最新情報,叛首陳汝林斬殺了三名郡守和一幹駐守城中的軍官,集結軍隊,準備向西行進。平靖五郡離望京不過七日路程,官道暢通,讓京中的貴胄們都十分恐懼。”

“京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不諳世事,自然會被叛軍的浩大聲勢嚇倒,但朝中的老狐狸們必定是各司其職,毫不紊亂,等著靜觀其變。”

“娘娘所料絲毫不差,確實如此。”

“好了……這事先擱置一邊,陳汝林不過是個鄉野農夫,翻不了天,怕隻怕其他州郡爭相效仿,民心不穩,才是國之大忌。”元妃低歎一聲,依著手臂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額頭, “大羲始終需要一個站得住牆角的人……太子呢?太子近日如何?”

談到太子,孫卉一直愁悶的臉上閃現了笑意,因公務繁忙生出了紋路都糾結在一起,看上去慈祥了許多:“娘娘放心,太子殿下向來懂事勤勉,這一年中,不但太傅,就是文武百官都對殿下讚許有加。殿下將來,必是我大羲開國來一代明主啊!”

元妃對他極盡溢美的言辭不置可否,笑道:“但願如君所言。”

她的兒子,她一清二楚,比孫卉要了解得多得多。那孩子,恐怕不僅僅是想當一代明主那樣簡單啊。一個五歲就能放話許下宏願勢要做到“一言而為天下法”的孩子——她的孩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想到自己的兒子,元妃露出了複雜的神情,但這樣的神情立刻就被溫柔的笑容代替。她俯下身子,親吻了榻上熟睡的嬰孩的額頭。

隔著幕簾的孫卉沒有看見,事實上,他根本不敢抬頭多看幾眼,所以一開始就沒有發覺不算狹小的車廂內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那漂亮地令人眼前一亮的嬰兒,粉嫩的皮膚,精致的五官,嫣紅的唇瓣,蜷縮在溫暖的繈褓內,身旁放著一個撥浪鼓,一個小銀鈴。元妃充滿愛憐地撫摸著這個美麗的孩子,輕柔得像羽毛的吻落在她的鼻翼、唇角、眉眼……

這孩子越是美好,她的心裏越是愧疚。她一生隻覺得虧欠過兩個人,這個孩子是最折磨她內心的一個。稚子無辜。將一個自己深愛的孩子親手推入深淵,她怎麼舍得,怎麼忍心?可是,她不僅僅是她,她還是程元妃,還是太子的生母,還是程家的嫡長女。

她細膩冰冷的指腹劃過孩子的頰邊,孩子被這不舒服的冰涼刺了一下,翻了半個身,肉嘟嘟的小手伸到了繈褓外,皺了皺眉頭,又沉沉睡去。她握住她的手,用沒有人聽見的聲音,伏在她耳邊喃喃:“對不起。但是我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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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羲紹原八年,出宮入昌國寺為國祈福一年的元妃程氏回宮。聖大喜,欲晉升其為皇貴妃,遭拒。元妃言:叛軍猶在,將士未歸,百姓不曾溫飽,臣妾不過行分內之事,為的是祈求我大羲舉國平樂,難道是為了一門榮耀嗎?臣妾昭昭之心,陛下豈能以華屋美室玷之?故臣妾拒之,望陛下體諒。

聖長歎:以女子之身衛國者,天下獨元妃一人爾。

舉國感召元妃之賢,推其為大羲國母。無後名而享後譽者,元妃之美名非前人未能及也,後人也難有此成者。

後記:紹原八年,隨元妃回宮近侍中,多一女嬰。元妃稱乃是拾於菩提樹下,頗有仙緣,恰逢左中書郎將孫卉,大敗平靖叛軍,斬殺叛首陳汝林,元妃笑而為此女嬰討封。聖大笑,取長治久安之意,欽賜名長安,為元妃養女,即長安公主。此事乃聖上笑言,此女並未入皇籍,無記錄在案,文武百官皆一笑而過,民間雖有流傳,也逐漸淡去。

曆史的洪流難以預知,更難以阻擋。命運的航鐸,強勢如帝王,也無法掌控。當歲月流逝,星辰非但不會如人一般衰老黯淡,相反,他們會在永恒的生命中熠熠其華,俯瞰人間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