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晴趕到車站的時候,吳曉還沒到。熙來攘往的人群裏,她緊張而又不安的四下張望,既要躲避家人,又要找尋吳曉,十九歲的生命裏,第一次明白了惶恐的滋味。
這一天是很普通的一天,可即便是很多年過去了,舊時傷痛已隨著歲月平複在流逝中,她卻仍舊強迫自己記住這一天。
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這是個初夏的午後,陽光懶懶散散的投下來,別有種傭倦的滋味。雖然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但對於蘇雨晴來說,卻瑟索得尤如置身寒冬。她不停地給自己打氣:沒什麼好怕、好擔心的。吳曉會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他會給她一個普通小女子最平凡的願望——幸福,一定會幸福的,因為她有吳曉!
至於父母那邊,吳曉說了,過一陣子,等他們氣平了,再回來斟茶認錯。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一樣的,也無不是之子女。爸媽會原諒她的,而她,也會得到愛情的。
愛情!多美好的兩個字,特別是,和吳曉聯係在一起。世襲書香門弟的蘇雨晴自適齡以來,身邊從不乏追求者,可見多公子哥兒後,似乎並無視覺的麻木,否則,也不會在看到吳曉的刹那,心花徐徐綻放:就是他!
就是他。
很高大很帥氣,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喜歡酷酷地斜著眼瞅她。每次他的眼光這樣飛過來時,蘇雨晴便象那次開燈時不小心讓帶電的燈繩弱弱地擊了一下般,酥酥麻麻的感覺流遍全身。他不象一般男孩子那樣老圍著她獻殷勤、送花送果藍,他隻是會在一塊外出遊玩時,不聲不響地將西裝上的帕結取下讓她墊著坐;還會買荷蘭水她喝,那是種市井小攤上不知用什麼兌就的薄荷水,爹娘若是見著,別說喝,自街上遇見都要繞遠點走,唯恐沾惹上蓬蓽人家的俗氣。可是,經他手端過來,別說還是杯清涼飲料,就算是杯毒酒,蘇雨晴也願喝。
色不迷人人自迷,所以,她聽不進父母的反對。
“阿晴,那姓吳的說他家也是教書的,可你看他虎口上的老繭,使過槍還是鋤,怕隻有他自己心裏才清楚。現在兵荒馬亂的,幫派、堂口又多,我們規矩人家,不準去招惹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況且,你爹在教育局也算是有頭有臉,蘇家的女婿,家世、學曆、人品,一件都不能少。吳先生那,你趁早死了這條心,爹娘是絕不會同意。”連平時寵她寵上了天的母親也這樣堅定地說,那一刻,蘇雨晴知道,家裏,不可能成全他倆的。
“那就分手唄!你回去做你的孝順女得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蘇雨晴舍不得。
“再不就私奔!”他同樣輕淡得就象是去城郊逛廟會,“去香港,我的事業在那邊,還有個姑媽在那做藥材生意,也算是富裕人家,她沒有子嗣,從小就把我當親生兒子來疼,我們去請她主婚,到時,等生米煮成熟飯,再托人向你爹娘告罪,隔個一陣子,兩老氣消了,咱們回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私奔?
多刺激的一個詞。十九個年頭,蘇雨晴在父母的羽翼下循規蹈矩,乍聽這兩字,“嘭”然一聲心跳,有些害怕,又有些退縮。
“所以,還是分吧。這個年代,雖然到處都鼓吹自由、愛情,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他嗤笑一聲,一張俊臉顯得格外冷峻。
蘇雨晴就是瞧不慣他那副輕蔑的模樣。想她蘇家本就是新派家庭,父母甚至開明到讓她念書,還有什麼是尋常舊式門戶能做到的呢?他卻偏要將她掃入另類。
“私奔就私奔!”她賭氣地說。
他的手瞬時就握住了她。蘇雨晴又是一下劇烈的心跳。那雙手,那雙又大又有力的手,暖暖地將自己的一雙手包裹在掌心,那有些糙又有點硬的手繭無聲地向她傳遞著男性的剛強與力量。刹那間,新潮得敢於去嚐試那種苦苦的、澀澀的、名叫“咖啡”的蘇雨晴,驀然就想起了那句古詞:妾本絲蘿,願托喬木!
即便是受再多新意識形態的影響,蘇雨晴的骨子裏,仍是個地地道道的傳統女子,渴望一生一世依賴著一個被稱之為“夫君”的人,被他嗬護,被他寵溺。
就這樣,真站在了車站。
……
“雨晴!”一聲呼喊打斷了她的思緒,循聲望去,吳曉正從一輛出租車裏探出頭來向她招手:“上車!”
蘇雨晴抱著小皮箱,有些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