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沉思的音樂(2 / 2)

“咱兩個能一起拉嗎?”

“啊!拉什麼?”我說。

“我也愛拉這個調調子哩。”

我這才看清,他拄著一根彎彎曲曲的木棍,背上鼓鼓囊囊地背著些什麼,好像還有一把二胡。他又顫巍巍地向我湊近了兩步,摸索著席地而坐,解下背上的二胡開始吱吱調弦。

他是個瞎子。憑著我已有的藝術感覺,我知道,他也拉不出什麼美妙動人的音樂來,隻怕是想哄著讓我掏幾毛錢罷了。出於對這個流浪的同仁的可憐,我還是從兜裏摸出了一塊多零錢,胡亂塞在他手裏,說:

“大伯,你老遠來了,這點錢你別嫌少,拿去買點東西吃吧!我已經很累了,想休息休息。”

他不加任何解釋地把我的手擋回了,又繼續著他的話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我說起來。原來他早已注意到了我的號聲,摸索了好幾天,才算找到了這個避背的地方。他說,他一輩子就愛拉個曲曲調調子。他的老伴兒在家時,也會唱好多曲子。前年,她一個人出門去了。他是出來尋找她的,還問我見到過她嗎。他說,隻要他老伴兒聽見他拉的曲子,就會回來的。說著說著,他的手顫顫抖抖地拉了起來,一股像河水一樣飽含思情、委婉悲涼的旋律,在月色朦朧的夜空裏緩緩流淌著,像講述一個古老而優傷的故事,每一個音符都是那樣沉重,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頓時,我的眼睛濕潤了。這不僅僅是因為這樣的奇遇,相識這樣一位淪落天涯的同仁,喚起了我對艱難時世的思考,對家鄉故土的無限懷戀,更為老人對藝術如此真誠的傾心,寄托著那般美好的希冀,而深深地感動了。是的,我從沒有聽過比這樣的曲調更富於感情的音樂。他完全按照他獨特的理解,自由地處理著節奏、速度和情緒,處處都能使人感受到他是在呼喚,是在傾訴衷腸。

慢慢地,我也舉起了號。我真正地覺得,我已經完全理解了音樂——音樂是呼喚者從心底裏流淌出來的,根本不需要什麼固定的、一成不變的曲譜……

往事如煙,一晃過去了十多年。我已“落葉歸根”,神使鬼差地又從音樂世界裏走出來,競然弄起了文學的把戲。夜闌人靜,麵對近年來文壇上異彩紛呈的探索熱,我常又困惑地想起那位老人,想起曾經喚醒過我的藝術良知的那個曲調。

愧對那位老人的是,我已忘卻了他的詳細地址……

1986.2.25夜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