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縷縷鵝黃色的陽光淡淡地透過以紙糊麵的檀木鏤花窗欞,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氣息,伴隨著小鳥淺淺的低鳴,她慢慢的睜開了眼。她感覺手腳有些失力,多半是因為自己是女子身嬌體弱,流一點血就暈倒,落下的毛病。不過,看自己恢複得還不錯,應該是服過藥了。她拍拍胳膊,緩緩地坐在床緣。
等等,她似乎意識到了怪異之處。這個偌大的宅子似乎有些平靜,是不同尋常的平靜,以至於隻能時而聽見幾聲鳥鳴,反而平靜得徒增了幾分可怖。那些平日裏如溪水般婉轉綿長的鳥鳴,如今聽來倒像是森冷黑夜裏淒淒的暗吟。雖說她家不算是家大業大,但或多或少總有幾個仆人。所以睡眠不算太好的她,每天聽到的都是仆人早早地起來幹活嘈雜嚷亂的聲音,而不是因為太過安靜而聽到的鳥鳴。
再是怪異還是在太過安靜上。現在應該是卯時了,但至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仆人在外麵催促用食或是洗漱的聲音。
更是怪異的是她暈倒了,平日最疼她的父親不在她身邊,她甚至連妹妹的蹦跳的身影也沒望到個影兒。以前這種貧血體虛暈倒的概況也不是沒有,但每一次忙於行商的父親和愛玩的妹妹都會沒日沒夜地守在她床邊,一直等到她清醒,妹妹會發出欣喜的歡呼,父親也會明亮起慈愛而又蒼老的眼睛。雖然她渾身軟軟的感覺誠然是不好受的,但因為他們的守護使她所有的病痛都化為寬慰的一笑讓他們安心。
她的母親從霍歌登位的第一年就去世了。她也曾在往後的歲月中不住感歎,母親這個人救了那麼多的病人,治好了那麼多的病,為什麼就救不了她自己。於是母親這一存於她內心世界唯一的暖暖燦陽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以至於後來她內心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漫長的、孤獨的、永無盡頭的黑暗填滿。後來,妹妹和父親的陪伴才使她走出了深深的陰影。
而這時他們不在她身邊,她的內心感到了淡淡的不安和惶恐:仆人們不在,他們不在。這說明了什麼?她終於頓悟了。或是說她到現在才明了這偌大宅子如此安靜的緣由:這空蕩蕩的宅子裏如此死寂是因為隻有她一人在此。
為什麼要留她一人在此?刹那間她突然有一種被所有人背棄在冰冷的深海海底的痛心。慢慢地走到廳堂內,第一眼看到是案桌上一封明黃色的書信。撕開封蠟的信劄,抖抖薄薄的黃色的信紙,一行行剛利、沉穩的行書盡收眼底,是父親的字:嫣兒,這些天羋蔻城裏多外城百姓湧流而入,城裏幾處舊持霍歌的前朝老臣也似有動蕩,我疑心此事大有蹊蹺,得去查探個究竟,要事在身,你妹妹被我暫且寄養在城外一戶小家那兒,為了使家裏仆人免受牽連,他們已全部被我辭退,你不必掛心。我三日後便回來,若三日後久久不歸,你便拿這麒麟牌,南上霍歌王城,與我彙合。勿念。
合上信紙,她安心了,暗自揣摩。她最近也發現城內有許多異域著裝的各種奇怪的人在各處遊走。然而但是這一點就斷定這是威脅羋蔻城的不詳之兆還是遠遠不夠的。但如若這些人是偽裝成外城百姓的霍歌王城的禦衛軍隊再加上舊持霍歌的前朝老臣的舊勢力的支持,霍歌想掀翻羋蔻城,破壞羋蔻城獨權的有利局勢就成了如同輕輕撚死掌中之蟻般容易的事。但她想到這裏卻淺淺一笑,甚至連緊鎖的眉頭都舒展了不少。那再轉念一想,父親叫她南上定是怕有不測,然後……原來是這樣啊,她托著下顎,望著廳堂外麵的灰瓦小池,又笑了,平日裏溫柔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妖治。
此時此刻的另一地,紅簷青盞的高樓之上,一個衣帶隨風飄飛的男人,目光閑哉,手中握著綠杉玉瓶,正在淺酌。仔細一瞅,那不就是霍歌帝王在芙蓉樓上喝酒。他淡淡歡心,望著地上早以麵目全非的幾副屍體:吃過丹藥之後,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有動作了。希望今天可不要再遇到上次那些自不量力竟還刺傷成功的家夥們,不然可又要逼他雙手沾上今天這幾副屍體這樣惡心、齷蹉的渾血。當然,他堂堂一代霍歌帝王豈能輸給這小小羋蔻城裏的幾個愚民,他知道昨天的試探已經暴露了些許信息,可能會被這些羋蔻城裏獵豹般的狡猾老者嗅到,今天必定要小心謹慎。“鏗。”下一刻一抹青灰色的身影翩然掠過,這地上便隻剩下還在軲轆轆滾動的綠杉玉瓶。剛才飲酒的人已消失不見,隻留下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