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最後的結局(1 / 3)

十五日,不過隻是十五日。祁綏軍不僅全部奪回了失去的城池,已逼迫的西戎派出使者,向祁綏簽訂了一係列割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

江湖之人陸陸續續離開了馱石碑,離開了徐州。

那群被捕獲的鳶尾之眾,在一係列的審問之下,招出無數暗藏水下的殘餘之眾。一路順藤摸瓜浮出水麵下來,數量龐大地令朝堂上下震驚不已。上到內廷宦官皇族重員,下到販夫走卒流浪乞兒,鳶尾之勢,駭人聽聞。有些人,也許不是真正的“鳶尾”,然由於其多次販賣各大小消息於鳶尾,才使得祁綏境內鳶尾的暗殺活動遍地開花,被捕似乎也就理所應當了。

整整二個多月,一個又一個的“鳶尾”接二連三得被捕入獄,其中喊冤者無數。這是一場類似於大規模的清洗運動,祁綏境內張望者無數,彷徨者亦無數。

冬日的雪花飛舞,而春的氣息遲遲未到。

一個月前,殷念遠與煙蘿終於敲定了成親日期。一串繁瑣的古禮擺來,也是令人腦暈。要按殷念遠的想法來的話,那就是簡單就好,能年前成親就更好。農家有句話說的好,“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殷念遠對此深以為然。

不過這個事也不是殷念遠一人說了就算的,很多事還是要按禮而行。一朝公主,豈能草草嫁了,何況殷念遠也不是一般身份。這事,一旦涉及到皇家顏麵,那也不就是一個應付就可以的。

京都的臘月,冰凍刺骨。

推開門窗,便是一陣寒風猛的鑽了進去,讓適應了滿室溫暖的人一下受不住,打了幾個寒戰。

“又下雪了。”“有家客棧”的緇衣小二嘟噥著,搓了搓手,對著手心哈了口氣後,才關攏房門,一腳踏上厚重的積雪,向著前院廚房方向走去。

客棧的大門還沒有敞開,可負責廚房的方大廚卻已經開始吼叫了。小二不禁壓了壓頭上的氈帽,縮著脖子,加快了腳步。顯然他很是忌憚那個大廚。

客棧後院的小院落裏,一張麵色蒼白的男子正麵無表情地靜靜站在窗前,注視著不遠處一株盛放的白色臘梅,久久不見動一下。在他身後的炕榻上,錦被折疊得整整齊齊,平整的床單未出現一絲皺痕。一旁方盆中的炭火早已熄滅,但盆中木炭並未燃完,有兩根木炭明顯識才燒沒多久就被冷風所熄滅了,烏漆漆地躺在裏邊。房中桌麵上的黑色硯台裏的墨水已結了層薄薄的冰,就連擱置在筆山上的毛筆,也是覆蓋上了一層冰膜。

他大概是一宿未眠,隻是盯著窗外看梅花,抑或是發呆。

“嘭嘭嘭”,客棧的側門有人在敲打著,一下又一下,很有規律的敲打著。

方大廚對著正趴在灶台前的小二一腳踹了過去,大嗓門地叫道:“有人在敲門。去看看是不是章老兒送野味過來了?!”

小二因方大廚的突然一腳而激烈地嗆了起來,急急抓起一旁的水瓢,往水罐裏“噗”得一下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下。那可是冰水,喝的他牙齦一陣刺痛。

“臭小子,你又偷吃!”方大廚子的大嗓門又響起來,驚得小二將水瓢往水桶裏一扔,如兔子般,三兩下就往門口竄得沒影了。

方大廚的聲音在廚房中咆哮:“臭小子,你又弄髒我的水!”

廚房外,小二回頭嘿嘿一笑,三兩下,又將手中剩下的半個大饅頭塞進嘴裏,向著側門小跑而去:“來了,來了。”

小二快速拉開門閂,拉開門,然後,呆住。

側門外,一頂很是普通不算起眼的二人抬小轎靜靜地立在潔白的積雪上,四名青衣壯漢分站兩側。

見門打開,左右壯漢即刻上前一步斜放好轎子,揭開轎簾,恭謹的迎著裏邊人出來。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小二說不上來,他隻是覺得很震驚。

“有家客棧”不算很好的客棧,因為是在外城,故而“冷清”,是這個客棧一年到頭的最好的評價。客棧常年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個客人,也就不要說能見到什麼尊貴的大人物了。

眼前之人很長得很好看,跟客棧裏那個住了一個多月的客人有的一比。唇角掛著笑,溫溫和和的,隻是卻給人疏離的感覺。很是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一身貴氣,讓人不敢直視。

“這是一個大人物。”小二心下如此斷定著。

“我找人。”來人很直接的一句話,驚醒了呆愣當中的小二。

小二“啊”了下,顯然還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來人也不等小二反應過去,直接越過小二,向裏邊走去。

小二見狀,唉唉叫了幾句,趕忙上前要攔住那個大人物,但即刻被隨同而來的壯漢給攔住了。

小二隻能看著那大人物大步向前,在一片銀白的雪景中,直接穿過一側小門,進入後院。

“他怎麼好像對這裏很熟悉?!”小二震驚。

隻是可惜沒人理他。不,也不是沒人理他。

“臭小子,掉茅坑了吧?還不快滾回來幫忙?!開個門都這麼磨嘰,娘們啊?!”方大廚的聲音在廚房離又傳了出來。

那個大人物一直走到後院一扇敞開著的門扉前方停步。裏邊麵色蒼白的男子在看到大人物的到來後便迎了出來。

“殷侯爺。”他這麼向著大人物說的。

是的,大人物是殷念遠,而這個麵色蒼白的的男子,卻是一朝廷重犯——鳶尾令主,真真正正的鳶尾令主劉墨涵。

殷念遠點了點頭,徑自走入室內。

劉墨涵左右探視了一番,才將門窗一一合攏。這家客棧本就清冷,平日裏也就沒幾個住宿的客人,更何況眼見著也就快到年底了,過往的行人也就更少,如今著這家客棧客人也就隻有劉墨涵一人。劉墨涵這番作為,顯然是有些小心過頭了。

再者,客棧唯一的小二也很少來後院,就便是來,也是扯著嗓門遠遠叫著,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放在院門口,拔腿就走人。

劉墨涵給人的感覺太過陰寒,眸光又太過陰冷。隻要劉墨涵一眯縫著眼看人,被看人就立馬覺得自己好像被毒蛇給盯上了般,有些毛骨悚然。

小二自問還沒吃過熊心豹子膽,對於劉墨涵,他是能不見便不見,有時急了,直接讓方大廚送飯過來。方大廚天生大嗓門,體積也龐大,走起路來,一搖三晃,還帶喘氣,動靜不是一般的大。方大廚很忙,所以常常是人還沒到院門口出,便拉大了聲音叫著,讓劉墨涵自己出來拿東西。

殷念遠對於劉墨涵這番謹慎的動作倒是沒什麼意見。隻見他走到室內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撩袍坐下,看著走過來的劉墨涵,自袖袋中取出一份小冊子,隨手丟了過去。

劉墨涵微微一愣,伸手接住。簇新的綠色絲綢封皮讓他的手微微抖了下,直接打開,快速的翻閱冊子中的內容。

“多謝。”許久,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氣,表示感謝。

殷念遠淡漠回道:“不需客氣,本候這麼做也不是為你。”

劉墨涵扯著唇角,笑了下,點頭,表示了解。的確是不算為了他。

“你們什麼時候成親?”劉墨涵問。

你們,自然指的是殷念遠與煙蘿。

“明年二月初六。”殷念遠道。

劉墨涵又點了點頭,心裏默默算了下,說:“好日子,二月初六,宜納采、問名、嫁娶、動土。”

殷念遠不語。

室內一陣沉默。

殷念遠打探了一下房內,而後站起身道:“好了,你要的東西,我已給你。那麼還請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殷念遠的話,有些冷硬,如同警告。

劉墨涵點頭。

“煙蘿若問起你,我會說你已走了。這封信,請你依照此謄寫一遍。煙蘿多疑,有這個,她會信些。”殷念遠又拿出一信箋,放在桌上。

劉墨涵又點了點頭,其實他懷疑殷念遠此舉純屬多餘,畢竟他與煙蘿並不熟。但他並未多說什麼,直接用內勁融化掉硯台中的薄冰與筆毫上的冰膜,研墨,沾筆,行雲流水下來,一篇篇幅不算長的家書算是完成了。

書信內容如下:

夢彤侄女悉:

至京月餘,多有惶恐。今仇已報,心鎖堪可算解。然吾十餘載,仇讎心存。仇雖解,怨難消。

汝嚐問,若仇讎已解,當何以為繼?

餘混沌於世三十餘載,竟未曾思量。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餘之所念,早為魔矣。他朝長辭,當入阿鼻地獄,恐難相遇於族人。或外遊,以餘之殘年,贖得一二罪事,方可稍解此困憂。

餘欲旋走,又恐未麵於汝,汝將怪於他人,顧此留信以做告知。

吾族二十餘載未逢喜事,聞汝數月之後將紅綾掛堂,餘亦喜亦悲。喜族人喜之喜,悲族人殤之悲。若吾族興盛,汝之喜當何等壯哉!

……

叔離,莫憂。願汝此生,平安喜樂。

叔墨涵白諭

劉墨涵的字比較瘦長,剛烈中帶點陰柔。可謂是見字如見人了。其實這信有些兀禿,劉墨涵與煙蘿本就隻見過一兩麵,或許因為血緣關係,劉墨涵對於煙蘿多少會有些欣喜之情,但也絕不會過度歡喜。再者煙蘿自幼生長環境,造就了她過於淡漠的生性。骨肉情親尚且疏離,又何況是從沒相處過的基本可以忽視過去的血緣關係?

殷念遠看了看,勉強算是滿意。待墨跡一幹,殷念遠便將謄抄好的信箋仔細折疊放妥。轉身離去,再無他話。

至於原件,早在劉墨涵謄抄好了那一刻便被殷念遠給撕毀了個幹淨。

劉墨涵在殷念遠走後,並沒有出去,而是將門再次帶上,拿著那一小冊子,一頁一頁,一字一字的翻閱起來。手哆嗦的不像話,頭也不時抬起,眼框中湧出的淚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憋了回去。

這是一本花名冊,一筆一劃書盡了的他的仇恨,寫盡了他族人的冤屈。名冊上人名不多,左右也不過二十三個而已,他卻看了足足一兩個時辰,反複咀嚼,讓每一個字深深刻入心裏,連外麵小二叫吃膳也未做理睬。

當名冊合攏,劉墨涵再也忍不住悲從心起,又禁不住喜從心生,一時間竟放聲大哭又大笑,如同魔怔了般,好一陣才消停。外院掃雪的小二聽聞聲音,頓時驚嚇得掉丟手中笤帚,往廚房方向直奔而去。方大廚倒是見多識廣,對此隻作不理。

點起火,隨著那滿紙墨字一字字的焚燒幹淨,劉墨涵的眸光也因此變得有些暗淡了起來。

“如果仇讎已解,你當何以為繼?”當日船艙中,他唯一的血親曾這般問他。

信上雖他寫的冠冕堂皇,但那並不是他的答案,而是那人的的答案。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也從未思考過若大仇得報後,他要繼續幹什麼。

當仇人越來越多起來後,他所做的一切,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了給族人報仇還是為了讓自己更好的活下去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夜,一十五名曾經京都的顯貴門帶著板銬,衣履單薄地再雪地上蹣跚而行,一身狼狽。在那深不見底的監獄裏,八名曾經的重臣,顫抖著雙手,一口飲下滿杯的毒酒。

劉墨涵背著一身行囊,站在屋頂之上,默默看著那漸行漸遠的一群身影,麵露譏笑。

當年一道“叛國”罪書,便令五色鳶尾全族斬殺菜市口,而今滿紙“叛國”罪證,得到的卻僅僅隻是“主犯賜死,從犯流放,沒收二十三人全部家財”的懲處,至於其家人不過隻是“驅逐出京,三代之內,不得為官”,而其族人則不受任何牽連。

是誰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這樣的處罰,遠無法遏製他劉墨涵內心的忿恨。當年若那堂上帝王也如此下令懲處,又何止於他全族覆沒,就連剛剛出世的小嬰兒也不曾放過。族人何其無辜!蒼天何其無眼!

不過劉墨涵不得不佩服殷念遠的手段,夠狠,夠快。隻是利用鳶尾一事,一連串的拷問、連坐,便將此一幹人等全部拉下水,若是自己處於他這位置,隻怕做不到他處事的一半。

他自然也知這二十三人裏,有人確確實實是被冤枉的,而且是被他有意冤枉的,但那又如何,從他們為了貪圖所謂的鳶尾寶藏與權勢而做假證開始,他們便已為今日的下場埋下了隱患。

雪花在起,又飄飄揚揚的下了起來。飄在劉墨涵臉上,一片冰寒,化成為水,劃過麵龐。也許,那滑落下來的,並不僅僅是那雪水,還是劉墨涵眼眶中的淚水。

劉墨涵在夜色中深呼了一口氣,轉身,躍上另一屋頂,而後輕輕落下,向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時間過的真快,好像昨天,他還在監獄中一般。

那時的他,雙手被鐐銬緊鎖,盯著牢房外的火光一動不動。或許因為他是重犯,所以被人挑出,單獨關押一處。即便如此,他還是能聽到隔壁牢房傳來的拷打審問聲。

他也不知自己在這牢房裏呆了多久,牢房陰暗,不分黑夜白天,都是一盆火燒著。

有人過來了,他聽到了外麵深邃的甬道上傳來幾道清淺不一的腳步聲。

接著,椅凳挪動的聲音,一男一女就這麼靜靜出現在他麵。

男女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很出眾,男的清貴雋永,女的林下風致,兩者氣質相去不遠,都帶著疏離,隻不過男的較為溫和,而女的較為清冷罷了。

劉墨涵淡漠地看著眼前一男一女,默而不語。

數天之前,他向外傳信,說要麵見殷侯爺。可惜他等了足足五六天,來的人不少,卻沒有他所希望看到的人。

男子一身素雅衣袍,周身貴氣含而不放,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優雅。待一旁女子落座,男子便屏退了左右,悠悠然地撩衣坐在女子一旁,並不時注意著女子的情緒。不過女子看起來麵容很平靜,眉目清冷的她如同他人淡筆描繪的遠山飛瀑,飄渺、悠然且冷傲。

“鳶尾令主。”男子看向劉墨涵,唇角掛著溫溫和和的笑,語氣說不出的肯定。

劉墨涵覺得眼前之人的笑雖然得很溫雅,但有些假。

也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還真真不到哪去。

“或者,劉墨涵?”貴雅男子再拋下一個稱謂。

這讓劉墨涵多少愣了下。他關在這地牢中,多少人來去,卻無人知曉他的身份。隻是統稱“鳶尾重犯”。

“我是。”劉墨涵抬起頭,挺起身,帶動著鐐銬一陣嘩啦啦的響。

他自有自己的傲氣,並不會因自己已成階下囚而落得一身頹唐。

“你便是逍遙侯殷侯爺?”他猜測著問,沒有敬語。

“是,本侯便是殷念遠。”男子回應,麵含笑,周身氣勢不怒而威。

劉墨涵看了看這自稱殷念遠的殷侯爺,轉而看向他旁邊的清冷女子,“德馨公主?”

女子的麵孔太過熟悉,熟悉得令人恍然。若非是眼前這位的眉眼過於清冷,雙眉過於清淡,或許他當真就要以為是故人來訪了。

殷侯爺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劉墨涵。或者說,他是在探究著劉墨涵的表情。

劉墨涵因殷念遠的表示而稍有錯愕,垂下了眼,但隨即又抬起頭,打量著這位鳶尾一直想要挾持而走的德馨公主。

劉墨涵隻見過德馨公主的畫像。畫中人同真人比起來,僅僅隻是神似而形不似,更何況在他所知的信息裏,德馨公主一直是一名雙目正常之人。故而他一時並未將此人與那傳聞中厚顏無德的女子聯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