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抱著膝蓋,把頭擱在膝蓋上,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害怕迷路,那一次是我自己從家裏跑了出來,我不是害怕,我是恨我自己,那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這麼一說,倒讓周毅心裏咯噔一下,覺得自己這麼問真是不好,好像又勾起人家傷心事了,而且遠比自己想的嚴重的多“恨”這個字不是隨便用的,往往隻有最刻骨銘心的東西才會用上這個字。
“從小爸爸在外麵忙工作,媽媽相對比較空閑,所以在家管著我生活和學習的,都是媽媽,那時媽媽占用了我的所有時間,無論假期還是周末都會督促我去上補習班,讓我覺得一點玩的時間都沒有,每當聽到同學們談論那些課餘生活,都會很羨慕他們,因為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時間。”
“於是在那個下午,我終於忍不住和媽媽吵了起來,最後一氣之下摔門而出,一個人跑得遠遠的,然後在外麵獨自遊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迷路了,不是像夢裏那樣在樓道裏迷路了,而是在外麵的世界裏迷路了,恐懼之下,我不停的走,一直走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回家的路,卻已經是深夜。”
“可是當我真正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卻根本不敢回去,我不知道家裏會有怎麼樣的風暴在等著,還記得出門前媽媽說,如果我再不聽話就要讓我滾出那個家裏,再也不要我,我怕這是真的,害怕從此就孤獨無依,連去哪裏都不知道。”
“一下午的流浪,已經足以讓我覺得世界是那麼大,那麼的可怕,好像每個地方都藏著危險,離開家,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去哪裏。”
“於是在恐懼的糾纏下,我終究不敢抬手敲門,而是獨自一人坐在樓道裏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一隻手撫在我的頭上,那手很溫暖,那一刻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我急忙抬頭去看,卻是爸爸極其嚴肅的臉,爸爸的工作是很忙的,家裏無論什麼事都是媽媽在處理,但爸爸一直很威嚴,所以一直以來我最怕的就是爸爸,當我看到爸爸的時候,我真的嚇壞了,我以為逃不了一頓皮肉之苦了。”
“然而讓我驚奇的是,爸爸什麼都沒說,隻是摸摸我的額頭,就帶我回到家裏,那時候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在我心裏縈繞不散,可我不敢說,也不敢問,我甚至覺得如果爸爸打我一頓,會更讓我安心一點。”
“我回到家裏以後,爸爸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跟我說,小明,跟我去醫院看看媽媽吧,爸爸說的很平淡,但那一刻我的心一下揪了起來,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醫院裏看媽媽,當時我真的一句話都不敢說了,我隻敢乖乖的跟著爸爸出門。”
“等我和爸爸趕到醫院以後,隻是看到醫生走出急救室生硬的臉,那臉上透著惋惜,又有些生硬,隻聽那個醫生對爸爸說,請家屬節哀。”
“那個醫生說完以後,一向堅強的爸爸一下愣坐在那裏,我那時還不懂節哀是什麼意思,但我看到從手術室裏推出來冰冷的擔架車上躺著媽媽的臉,臉上滿是血泊,蒼白的皮膚中透著刺骨的冰涼。”
“我開始喊著媽媽,可再也沒有一點的回應了,那張白布蓋下的,是再也握不住的溫暖,那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下午的孤獨恐怖和這時比起來簡直太微不足道,我不知道為什麼隻是一個下午,我的人生就改變了,那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畫麵,我死死的拖著那個擔架車,撕心裂肺的哭著。”
“真希望那冰冷的白布再一次掀開,媽媽的臉再對我溫柔的鼓勵,對我生氣怒罵,哪怕隻是一個微笑,可那卻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了。”
“我被爸爸抱著回到家裏後,爸爸很快就走了,等在家裏的是奶奶,奶奶帶我睡下,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裏,不停的對我道:“小明別怕,小明回來了。”
“雖然有奶奶的安慰,可那一夜全是醒不過來的噩夢,枕頭早已被哭濕,我甚至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真實,我好希望這一切都隻是我在樓道裏的一場夢,當我醒來的時候,出現的是媽媽的臉,即使打我罵我我也心甘,可那又怎麼樣呢?再也不會有了啊。”
張明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周毅在邊上沉默了,忽然間周毅知道了那個困住張明的夢到底是什麼,原來並非是迷路的恐懼,也非那個怎麼都走不出去的樓道,更不是那個要抓小孩的老巫婆,那個夢是張明最眷戀的美夢,即使夢裏滿是妖魔鬼怪,但那裏有她的媽媽,哪怕是一張已經模糊的臉,可那裏才是她內心深處最羈絆與渴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