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 8(1 / 3)

蘇近一踏入房間的時候,蘇明威正給何燕蘭喂水,她吞咽得很好,幾乎沒有液體灑到胸前的護衣上。

聽見腳步聲,蘇明威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於是他輕輕的對何燕蘭:“小哲來了。”

何燕蘭立時轉頭,眼裏殷殷的全是喜意。“叫林曦明天來玩,我好久沒看見她了。”

蘇近一蹲下身子,扶著她的膝蓋:“好的,媽媽。”

他背上有點灰。估計剛從滕密那兒過來,蘇明威探手過去撣了一下,沒弄幹淨,於是他還想再撣一下。就聽何燕蘭尖利的叫了一聲:“別打他!”同時,她的一隻手護住了蘇近一的頭,另一隻手用力的推他:“你走!”

“媽媽,爸爸沒打我!”蘇近一急著想阻攔她的手。

“你走!你走!”何燕蘭的聲音越發的拔高,臉上隱約出現了焦躁。

蘇明威立時退後,一下就到了門口,他想等一等,但何燕蘭的目光太過凶狠,他不敢再刺激她,趕緊一步踏出。

搬到這裏已近15 年,他慢慢覺得他已經喜歡上這個略顯潮濕的海邊城市。跟滕密何淑蘭不一樣,他們是愛這裏的大海和島嶼,而他,隻是習慣。他常常去海邊走走,在那號稱世界最長的海邊散步路上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他幾乎不吃東西,偶爾喝點啤酒,然後就坐在沙灘上,凝望遠方。

這個下午他又是如此度過。

傍晚時,蘇近一坐到了他的身邊。不知為什麼,他跟這個養子親近不起來,或許,他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兒子沒有的,他不能忍受這樣的懸殊對比,然而,他又離不開他,這個九年前因酷似蘇哲而被何淑蘭領養回來的孤兒已經成了他們的救星。何燕蘭的病情在好轉,她不再傷害自己,也不再傷害別人,他的心終於漸漸安寧。

晚上依然在何淑蘭那裏吃飯。滕海倫帶著孩子回去了,所以飯桌上顯出熱鬧後的冷清。何燕蘭已完全遺忘早上的事,溫順的坐在他的旁邊,一口一口的吃著他遞過來的飯菜。等她吃完,他卻不甚有胃口,隻喝了半碗湯。

何淑蘭示意蘇近一先送何燕蘭走,然後她坐到沙發上:“明威,前兩天大雄他們回來,昨天遞了好幾卷帶子給我,他們很費力的處理了,還是不清楚。我認識一個軍隊裏的CPO1,已經跟他說好,明天去他那裏看看。”

蘇明威輕輕點頭,無驚亦無喜,近19年的尋找,一次又一次,失望再失望,他也麻木得習慣了。

何淑蘭望了望那張已經蒼老卻仍不失風度的臉,太多太多的懺悔和哀痛隱在那裏,以至她總是不敢太過長久的注視。年歲越大,她便越後悔,當初她不該撤一時之氣,留給他一個永遠無法愈合且隨著時間流逝還會越痛越徹底的傷口。

“明威哥哥,明天九點,我等你過來。”

蘇近一隨後就回來了,親親熱熱的勾了她的肩膀:“小姨!明天我也去。”

何淑蘭沒有說話,算是默許。這孩子承擔著雙重角色,她沒辦法隱瞞他太多,而且,將來的事還得由他完成,她更不能瞞他。隻是,她有著莫名的擔心,年紀大了,掌控事物的能力越來越弱;她是對他有恩,但這個恩來源於她有所求,他的出身他的背景,這樣的大事他能否挑起?能否按她的既定路線挑起?然而,她再沒別的機會了,隻能信他。

她推開二樓東側的門,向上進了小閣樓。這裏有一個斜麵,嵌了一個大大的推窗,推窗下放著一張躺椅,她躺上去,遙遠的星辰便落入眼中。

蘇近一端了一杯綠茶上來,放在她的手邊,然後一言不發的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也遙望星辰。

“近一,你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

“你都十七了,為什麼不結識女孩子?”

“沒意思。”

“難道,你喜歡男孩子?”

蘇近一並不在意她口氣裏的調侃,隻中規中矩的回:“不喜歡。”

她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並不比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好溝通,尤其,她已到了他奶奶的年紀,並且,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她端起杯子,喝了兩口,又放下,放得有點偏了,杯托“嚓”的一響。蘇近一便起身開了燈,找了一塊幹布,將濺出的茶水拭盡。

何淑蘭久不見他回來,扭頭去看,正見他站在桌邊。她突然想起那裏又多了一張紹樨染的照片,她沒像以往那樣一來就給他看。

“她長大了!”

“是呀!”她有點躺不住,跟著起來。

桌上一溜近三十個鏡框,都是紹鑰每年傳過來的。紹樨染的通常都是一次兩張:單照、合照。單照中的她總是神情冷淡,要麼直視鏡頭,要麼不屑一顧的側著臉,也不知眼睛看到哪裏去了;但合照中卻總是笑顏如花,無論正麵、側麵,都可愛而俏皮,旁邊的那人則永恒不變——一個很俊的不大顯年齡變化的男人,從雙手抱著她到單手抱著她,到扛著她,到並排而坐,到奔跑嬉鬧,到頭碰頭的說話,到含笑凝視,永遠都是他。

何淑蘭知道紹鑰當然不便傳他們一家三口的過來,但對於這種合照卻有些費解,後來她也釋然了,大概是紹樨染不和這男人一起拍照便不會笑。認真來說,那小姑娘不算漂亮,她雖然總體長得像林曦,但眼睛像紹韓,有著和年齡不般配的冷漠;然而笑起來卻十分甜美,眼睛彎如月牙,此時的她就成了小小的可人。所以,即使是她,也喜歡端詳她的合照。但在蘇近一,卻總看她的單照。

“她再長大些會變得別致。”

“為什麼?”

“她的下巴會變得有點方,像林青霞那樣。”

何淑蘭從他手上接過鏡框,仔細研究,她可看不出她有下巴變方的跡象。“林青霞的眼睛很大,她的大不了。”

“不是眼睛大了才吸引人,她的睫毛很密很長。”

何淑蘭忽想起滕密曾對他的評價——小技尚可,大器難成,心頭有點黯然。“還說對女孩子不感興趣,這麼個小女孩,你說的頭頭是道。”

“姨父叫我看過相,我亂說說。”

何淑蘭好笑,這兩人倒是挺投緣,倒像一對親父子。“下去睡覺吧,我還在這裏待一會兒。”

滕密上來時已近午夜。她原本有些朦朧的睡了,他往她身上蓋了一條薄毯,她就醒了。

“榛子蛋糕,奶茶,都是我做的。”

他比她大八歲,之前她顯得年輕,但一過六十,她就比不上他了。接過碟子,她笑:“老伴老伴,真是老來伴,沒有你這個伴,我餓死了也沒人曉得。”

滕密一笑:“這怎麼可能,你那俊美的養子怎麼舍得讓你餓死?”

何淑蘭白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拿小孩子來開心!”

滕密順勢坐到地板上,背緊靠她的躺椅:“蘭妹,不要再找了。是小哲不想讓我們找到,否則,我們不會找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