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對方能夠說出自己的名字,徐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就像他能夠一眼認出對方來。
在人界,主宰宋州城自然是州府府衙內的州府老爺,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城隍才是這方天地的主宰。
在這之前,徐佑是沒有見過神的,盡管在白頭山的時候他感受過神的氣息。
春光明媚的花園裏,城隍老爺一身青衫,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個掌管一方的神明,反倒像是一個博學的儒者。
“你是宋州城隍?”徐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不知道為什麼,對於眼前的城隍,他沒有半點害怕,沒有敬畏,隻有平靜。
他的眼中是溫煦,是淡然,是對眼前一切的不在意。
他看著徐佑,淡淡道:“你是我很多年來見過的唯一的修士。”
徐佑安靜地看著他竹舀從小竹桶中舀出一汪清水,仔細地澆灌在麵前的一根隻留有一個斷麵的細小的木樁上。
他不說話,隻聽他靜靜地說話。
“我睡了很多年,前些日子才醒來。”他專心地澆著麵前的一株不知道名字的木樁上,“在我沉睡前,他說,有一天,他會來,我會醒,花會開。”
似乎正是應了他的話,眼前的木樁忽然瘋狂地抽芽,長成一株參天大樹,上麵竟然結滿了點點如星的碎花。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麵前的城隍身影開始變淡。
“我很老了,很老了,早就應該不存在於這一方世界了。我在等一個人,我等他很久,可是很久他都不來。我隻有睡去,就像他說的那樣睡去。現在,我醒了,這一切就該結束了。”他轉過身,看著徐佑,“你可曾記得自己曆經幾世,可曾記得這個早已被遺忘的世界?你還是他嗎?”
他說著說著,身形倏然淡去,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了徐佑的眉心。
徐佑身形一震,猛然睜開眼睛。
渾身已經被汗漬濕透,徐佑盯著暗夜裏的房頂,他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奇怪的夢。
起身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水早已涼透,一口喝下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月光從半開的窗前透過,冰冷而無情。
他驀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淒然,好像有什麼悲涼的事情發生,他看向窗外,在若遠若近的地方,一座看不清楚的府邸聳立在暗夜之中,門口的紅色燈籠讓人無法忽視。
徐佑默然,一步跨出,他已經站在了那座府邸的麵前,推門而入,裏麵是一片黑暗的幽深。
他一步步走進去,有無數清晰又模糊的影子在腦子裏徘徊不去,這裏曾經熱鬧非常,有無數身著黑色兵卒服飾的人進進出出,曾經高朋滿座,各個縣域的陰神齊聚於此。
那是誰的記憶?
徐佑拿起放在桌案上似乎很久都沒有人翻動的簿冊,隨著他的翻動,裏麵的文字倏然變動。
裏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宋州城內小到路邊乞討的乞丐的生平,大到徐家謝家這樣的豪門士紳的每一筆善惡。
徐佑翻看著簿冊,不知不覺翻到了徐家的一部分。
看著看著,他的神色就漸漸陰沉下來,如墨般漆黑。
徐佑拿著簿冊久久不語,或許不知道真相很多事情都還可以忍受,但是知道真相便又會為過往的那些種種感到可笑,甚至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