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秋天學校組織旅行。
小時候和父母去田間的時光很美好，離開鄉下後漸漸少了與大自然接觸的機會。確定旅行時間後，女生興高采烈地和林加彥去超市采購，看著晴裏恨不得買空貨架的模樣，林加彥伸手拉住她：“我們不是要搬家哦。”
像新婚夫婦嗎？
晴裏臉燙起來，嘟囔著：“要去三天呢，東西不夠怎麼辦？”
“不是深山，聽說附近也有便利店。”
“啊，這樣。”女生放下手才三秒，“長途車好幾個小時，出汗的話，濕巾很重要吧？”
林加彥笑起來，接過她手裏的商品放進推車：“嗯，很重要。”
之後精挑細選，再把多餘的東西退回貨架，提著東西出來時天已經暗下來。
步行回去的路上，望著男生提著袋子的背影，晴裏雙手背在身後，愉快地跟隨著他的步伐：“林加彥，和你一起逛超市總是很開心。”
——和你在一起，總是很開心。
秋遊地點是清嘴山，出了城還有一段長長的路。
巴士上，由於前夜太過興奮的女生已經沉沉地睡著了。轉彎的瞬間由於慣性左傾，怕她腦袋撞到玻璃，林加彥伸手把女生拉過來靠在自己肩上。
四輛巴士一路往前，窗外的景色變換，車內被嬉笑聲填滿。
如果一直這樣開下去，順利到達目的地就好了。
可是出了意外。
晴裏在一片嘈雜聲中醒來，車子顛簸得厲害，有人尖叫，有人情緒激烈地哭泣，所有人臉上都帶著恐慌，車窗外是急速變換的風景，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女生的心頓時像被塞進了一個細細的瓶頸裏，掙紮著不能呼吸。
回過頭，看到正盯著自己的神色慌亂的林加彥。
“我們會死嗎？”
讀出女生眼裏的話，林加彥把晴裏緊緊擁入懷裏，沒有人再來注意這過分的舉動。
“我們會很安全。有我在，別怕。”
失控的巴士行駛速度越來越快，身體跟著東倒西歪，常常因為慣性太大而硬生生地撞到扶手或者玻璃上，可是已經感覺不出那些細微的疼痛了。明顯聽得到車輪與地麵急速摩擦的火花聲，最後晴裏看到司機回過頭來絕望的眼神，於是閉上眼睛，眼淚洶湧而至。
緊接著是一陣頭暈目眩地下墜：“林加彥……”
由於車子自身的老齡化，加上前一天在維修過程中工人的疏忽，刹車的零部件鬆懈，導致行於清嘴路口時轉彎不及時，車身墜於山坡之下，造成新園中學某班七死二十四傷的慘痛事故。
醫院大廳的電視屏幕裏，主持人一臉沉痛地報道。
病房裏的空氣充斥著濃鬱的消毒水味道。林加彥睜開眼睛時，頭痛得厲害，母親坐在病床邊抹淚，看到兒子醒過來，立即欣喜地去叫醫生。
等確認林加彥已經脫離危險期，母親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緊繃了一周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雙手合十，感激上蒼。
“晴裏呢？”林加彥問。
“加彥，這個你先別管。乖，先養好病再說好嗎？”
“她還好嗎？”林加彥繼續問。
“加彥……”
“她也是安全的吧？”
“你的那個同學好像傷得很重，聽醫生說大概是不行了吧……”
男生瘋了般從病床上起來，拔掉點滴就要去找晴裏。母親急忙上前抱住他，滿是心疼和惋惜地說：“她已經不在這裏。前幾天晚上她父母趕過來，說既然不行了，就帶她回老家去吧。”
林加彥渾身無力地跌坐在地。
09
完全陌生的南方小鎮，本來對出遊已經完全沒有興趣的男生被係裏的朋友硬拉出來。
“都大三了，林加彥你還沒和我們一起出遊過！”
即使朋友們不停地埋怨，心也沒有動搖半分，隻是當他從朋友們口中聽到熟悉的地名時，微微一怔，塵封的記憶輕輕地浮出了水麵，心中不免又是一陣隱隱作痛。
那個小鎮，好像是她跟自己提起過的家鄉吧。
林加彥自恃方向感很強，卻在一條叫作小北街的地方與朋友們走散了。行李背在朋友身上，手機和現金都放在裏麵，林加彥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想著找當地人詢問去海豐賓館的路怎麼走，“哧”的一聲，抬眼望過去，一輛自行車在不遠處停下了。同齡人比較好說話，林加彥跟上去。
是個送外賣的女生，她正彎腰拾撿掉在地上的東西。注意到停在自己麵前的陰影時，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雖然戴著口罩，但她從額頭一直拉下去的長長的疤赫然湧入男生視線，乍一看來像是一條蜈蚣爬在臉上。其他地方的皮膚也很粗糙，整個人看起來變了形似的。
女生抬手把口罩拉得更高一些，對方明顯的尷尬和慌亂，讓林加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轉移話題道出自己隻是想問路的意圖。
以為女生一定會生氣地馳車而去，卻不想她隻是用小拇指將掉在額前的頭發拂到耳後，然後微笑著給他指了指向左走直走的手勢。
是個啞巴嗎？
這麼想著，林加彥愈發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感到愧疚，可是這種事有怎麼可以解釋得清楚，不想耽誤女生太多的時間，真心地連說了好幾句謝謝，然後朝女生所指的方向，大步地去找朋友們會合去了。
女生回過頭來一直看著林加彥消失在小北街的盡頭，似乎有沙子掉進眼睛，變得通紅。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拾起掉在地上的工作名牌，擦掉上麵的灰塵重新掛回胸前，騎上自行車，左腳往後使勁一劃，朝預訂了外賣的顧客家趕去。
男生一時被傷疤吸引去了的目光，致使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那個名牌上赫然寫著的名字：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