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們的拚圖(1 / 3)

人生就像拚圖,每天撿一些碎片,不到最後就不知道拚湊成什麼樣。

如果隻在同一個地方,過同一種生活,

碎片的內容相差無幾,想想挺悲哀的。

01

淩晨一點四十分。

風聲在聽筒裏碎裂成無數塊。

刺耳卻不敢怠慢,我集中注意力辨別著電話那頭小鳩的動向。

她從喧囂的車站走向寂靜的深夜街頭,她握著微燙的手機心跳加速奔跑過黑暗的長巷,她衝上樓站在門口從背包裏翻找鑰匙,打開門,關上門。聽到她終於長籲口氣感歎“報告,活著到家!”之後,坐在床上的我也如釋重負靠回枕頭上。

手機已經發燙。之後一會兒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掛斷。

我繼續聽到她換鞋、甩開書包、喝下大半杯水、坐下等一係列動作。我盯著天花板上燈罩映出的一個圓圈的黑影,腦海裏浮現出小鳩此刻的模樣。小小的、瘦瘦的、臉上因為過度緊張和運動引起的紅潮還未退去,綠色的毛絨圍巾被扯下一半,劉海兒淩亂地散在額頭上。她的左手持著手機繼續著貼在臉頰的動作,我聽到她漸漸平複下來的呼吸。

半小時前,打完工回家路上的小鳩在電話裏帶著哭腔對我說:“我好像被人跟蹤了。”我讓她先冷靜,然後問她附近有沒有朋友家,或者讓朋友來接。她說沒有。

“你之前要好的男生呢?”

她說對方工作很忙現在已經睡了,而且聽說有女朋友什麼的最近已經聯係不多。

我想了想:“那找追你的男生來接你”,她又固執不肯。

她膽小任性愛撒嬌,卻又總怕給人添麻煩,隻好為難自己。

掛電話前她才輕聲說:“其實我有點傷心。”

我明白她的難處,可是隔了一個日本海的我也做不到立刻奔去她身邊。

我抿了抿唇,說:“我知道。”

“謝謝你啊!Yu。”她又恢複了以往笑嘻嘻的口氣。

掛了電話後,我發了會兒呆。

那個笨蛋一定會偷偷地哭吧,我這樣想著,愈發為不能安慰她而懊惱。

02

第一次見到小鳩是在2010年的冬天。

我們參加了同一個比賽,複賽地點在上海。

在一百多人的入圍選手群裏,她給我發來添加好友的驗證內容是“好巧,我們的QQ頭像用了同一張東京的照片^_^”。後來很長時間裏,我對小鳩的印象是末尾那個笑臉符號。

一個月後我們在上海見麵。在泰安招待所的大廳裏,她一個人像隻小貓一樣窩在沙發裏玩手機,我走過去時她抬眼衝我笑笑。

“Yu老師,你來啦。”

她總戲謔地這樣叫我,軟綿綿像個小學生的口氣。

盡管之前小鳩在QQ裏說了好幾次自己很矮,但沒想到她那麼嬌小,目測150厘米左右,因為白白瘦瘦,讓人不禁湧起要保護她的念頭。連我這樣的南方女生坐到她旁邊時,也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觸碰她頭發的瞬間我才想起畢竟第一次見麵,有些猶豫但無奈手已經伸出去了,有點怕她不高興。

小鳩壓根沒注意這回事,隻是側頭衝我吐吐舌頭:“我很矮,現在相信了吧?”

我們住進402房。她像隻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打開空調,幫我放行李,找一次性拖鞋,臉上的表情始終和那個符號一樣,甜膩,晴朗,眼角彎彎。

喝完小鳩遞來的牛奶後我很快睡去,補睡眠睡過頭,醒來時天已經暗下來,我側頭,看到小鳩靠在隔壁的單人床上玩著手機。她怕影響我睡眠,房間裏沒有開燈,那小片熒光色的光亮裏,她微笑的表情如此柔和,如此甜美。

那一瞬間隻覺得有溫暖的泉流從心裏湧起,我一時沒忍心說話。倒是聽到動靜後她抬眼看向我,笑容更深一些:“睡好了嗎?”

她的聲音很動聽,輕飄飄的軟膩,像一片被風吹起的輕盈羽毛,不知道停在哪片雲朵上去了。

洗漱完畢趕去選手們聚集的東北菜館吃晚飯。因為去得晚,自我介紹時間已經過去,我們都是不擅長被注視的人,悄悄坐在角落的位置。那頓飯我和小鳩沒聊天,隻是豎著耳朵聽別人講話,聽他們聊一些八卦或者某本喜歡的書籍,到了好笑的地方就互相對視一眼跟著笑。她知道我喜歡吃什麼,一直往我碗裏夾菜。

“多吃點,你太瘦了。”她也督促我吃蔬菜,“要注意均衡營養。”

“是,小鳩媽媽。”那會兒我還不意思對她耍脾氣說不吃胡蘿卜,隻能衝她吐吐舌頭回應好意。

飯畢有選手提議去美羅城的KTV唱歌,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發。等紅綠燈,過天橋,經過繁華的街道,上海的夜晚籠罩在我們十八九歲的臉上,笑聲裏浸泡著的全是夢想和希望。我和小鳩混在人群裏小聲說話,聊生活聊學校的事,聊寫小說的困惑也聊小鳩男朋友的事。絮絮叨叨的,話題各種跳躍得厲害,卻心照不宣全都明白。

現在想起來也不禁感慨,當時怎麼會那麼美好呢?是因為年輕和夢想,還是因為美好的小鳩呢?

後來我們從KTV包間逃出來,坐在走廊的沙發上繼續聊天。大廳裏的其他選手小聲議論著“那個穿墨綠衣服的是不是小鳩?”之後有幾個大膽的女生終於跑過來問了,得到肯定答案後,一群人跑過來拉著她簽名。那時候我才知道她之前已經拿過幾次一等獎,也出版過個人作品了,在這個行業裏很出名。

“好像冬天就應該在上海度過,說不定會遇到什麼好事。”小鳩這樣跟我解釋她繼續參賽的緣由,“你看,這不是遇見你了嗎?”

她相信奇跡,每天等待迎接新的邂逅。這樣的她想要遇到更多的人,於是越跑越遠。

四年以後,她去了QQ頭像裏的東京,而我留在上海。

03

第二天午休時,我打電話給小鳩,想知道她心情有沒有好些,但沒打通。

過了一會兒她給我發來微信說正在打工,今天東京陽光很好,她心情晴朗。我什麼都還沒說,而她全知道。

小鳩去日本前沒學過日語,去大學院念研究生之前先在語言學校學一年語言。她早上9點到12點上課,十二點半趕去學校附近的居酒屋打工,周末抽出時間寫小說。時間被擠得滿滿的,生活得像隻陀螺。

盡管喜歡島國的櫻花,但小鳩去留學算是臨時起意。

大三那年夏天,被談了五年的男友劈腿的她在某個午後醒來,赤腳站在窗台邊喝水,惺忪著眼睛望著對麵橙色的公寓,風吹來時窗台的綠葉晃啊晃,她腦子裏突然冒出畢業後去留學的想法。之後用了一年時間拚命存錢。

“我覺得人生像拚圖似的,每天撿一些碎片,不到最後就不知道拚湊成什麼樣。如果隻在同一個地方,過同一種生活,麵對同一棟樓,碎片的內容相差無幾,想想挺悲哀的。”小鳩笑了笑,“現實一點來說,當時的我醒悟了自己的狹隘和窘迫,被甩以後好像通往寶藏的地圖突然改變路線,一切都亂了套。而我即將畢業,之後該做什麼卻全無打算。每天睡去醒來,醒來睡去,寫不出任何東西,厭倦身邊的人,我的生活被那扇窗戶鉗製了,有種窒息的感覺。那瞬間膽怯的我隻想要逃,去更遠的地方。不是為了實現什麼,而是為了尋找。”

說起這些的時候,是在她第一次回國的夏天,她在成都轉機停留一晚。她本不用如此周折,全是因我。那時候我打算辭職去上海,家裏不同意,臨近末尾的工作出了岔子,百般頭痛又和男朋友鬧矛盾。她存夠機票錢回來看我。我去機場接她,見麵後什麼也沒說,隻給我擁抱。她那麼瘦,我卻被溫暖擊潰,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