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負天下1(1 / 3)

聶蘇長一步一步走近夕顏宮。這裏一片淒涼,落葉枯黃,片片灑落,曾經,這是一棵被萬人稱讚的梧桐樹,是沅姬的最愛;南牆的萱草花早已失去光彩,隻落得一把枯草的下場。就如這夕顏宮的裏的人兒,當初再如何妖異,再如何風光,今日,也不過枯竭。

蘇長揚起嘴角,笑得異常邪魅,就如她見到沅姬被打入冷宮時一樣。

站在庭院之間,琉璃桌上灑滿了灰,玉椅上落上了葉,不再有當初的華麗。

那華美的琉璃桌上,琉王曾在此寫詩賦詞,女婢螢兒曾此哭泣,秋箋與汀玲曾在此對弈。琉璃桌、檀玉椅、古桐樹,世界至美之物幾乎都在曾經聚集在此處,因而足以見識到君王當初對此宮主人的寵愛——可一切都隻是——曾經。

世界的美好在此處開始,而萬物的結局亦在此處畫上句號。

琉王,死在她的劍下,螢兒在此處被活活鞭打至死,她永遠無法忘記,琉王眼中的怨,螢兒眼裏的失望。秋箋與汀玲被射殺。鮮紅的血液生生染紅了青白的琉璃桌,怨,恨,憾,淚,一一灑滿,久久不能散去。

當然,此宮的主人——當初最受帝王寵愛的妃子——沅姬,活到了最後,亦活得最風光,活得最光彩,亦活得痛苦,最煎熬。

她在妃子與妃子的勾心鬥角中步步爬上高位。若一個從死屍堆砌的屍塔底部一點一點向上攀爬的野獸,頂部就是活路,隻有抓傷其他的競爭者,使其他的競爭者死亡,自己才會有出路,自己才會活下去,因而,她變得殘忍,甚至不惜違背自己的良心。

而她聶蘇長,是她成就了沅姬,她助她成為帝妃,推她坐上妃位,但她真正要做的——是讓她在以為自己得到一切時,失去所以——

報複一個人,先讓他得到一切,讓他以為全世界在他的腳下對他俯首稱臣時,給他重重一擊,讓他徹底倒塌!

自打聶家滅亡那一刻起,她不願相信別人,於現在的她來說,信任二字若同天書,亦如邪令。

當你信一個人,付出自己真心時,卻殘酷地發現,一切竟是場可笑的喜劇。劇中的真心信任,什麼一諾千金,都是一場美夢,她聶蘇長的美夢。

因而在這宮殿裏,那樣的紫禁城裏,一個個華而美麗,美麗的皮相下都是肮的,泛著惡臭,令人作嘔。

多麼諷刺啊,萬千人向往的神聖皇宮,精美絕倫的紫禁城,竟是這般汙穢,竟是一個又一個冤魂的彙聚處。

這裏的人,作誓要拉上每一個人同自己共同跌入世俗的汙流中,否則誓不罷休。宮殿中,曾經出了一顆稀有聖果的心,那是那麼幹淨的靈魂,可是,這裏,讓她長埋黑土地下。

可那之後竟還雲淡風輕以一句“美總是讓人忍不住毀滅”而輕巧地結束一段生命。

不,那明明就是妒忌,妒忌自己比她汙濁——螢兒,她是那麼澄澈,就像是一個新生的孩子,對世界充滿好奇;又像是一汪清水,透明極了。

可——亦死得那麼慘。

她抬頭看,那赫赫的“夕顏宮”三字隻顯得可笑,夕顏?初為夕顏,今為黃花罷了。

她的報複,沅姬受不起。

“你……”沅姬似乎很驚訝,一瞬的抬頭。

她竟不知道在何時,扶步金搖的主人換了位,鳳冠霞帔的主人亦變了人。

此刻,沅姬的狼藉讓她可笑。哪個人會覺得,她曾經是將要成為國母的人,不會,一個都不會。她如今就像民窟窿眼兒裏的婆子。

聶蘇長不看她一眼,徑直走入內宮。一襲火紅,像她出嫁那日一般,那樣美,美得令人窒息;亦是因著這,皇帝一朝寵幸,從此不早朝。而今天,這紅衣——是血的顏色——

“貴妃娘娘萬安——”

“嗯,且先退去。”

“是——”

……

“我已經是這樣了,你還要什麼?”沅姬慘然地笑。

“喔?沅姬也有今日,真真是難以置信。”她高高地坐在首位,玩弄著手指,一臉漫不經心。“我這個人,很奇怪,我什麼都不要,也不想要。”

“什麼都不要?”沅姬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大的笑話。“什麼都不要?那你今日的地位從何處來,那皇子們的死亡、妃子們的結局作何解。”

“何解?姐姐莫非是忘了,妹妹心善,不曾害過人。倒是姐姐,你的手上染了那麼多的鮮血,夜裏定是睡不著吧。”她低著頭,在沅姬的耳邊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

“哼,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明明是你——”對,當然是她,就是她的計劃。不過她很聰明,她用別人的手去消滅仇人——這便是,借刀殺人。

“不,姐姐,你似乎不記得夕顏宮為什麼會這樣子。”

沅姬瞪大了眼驚愕地看著聶蘇長,“是……是你……原來是你!”嗬,嗬嗬,真是可笑。她一直以為,夕顏宮有今日,都是因為皇後,原來,一切,一切都是她。想來,德賢宮的大火,亦是因為她。

“姐姐說得沒錯兒,如何,妹妹敬姐姐的這份禮可滿意?”

沅姬一巴掌扇過去,可聶蘇長敏婕地避開,反抓住她的手,“纖纖玉手指,可憐君王不知憐。”她還記得,當初,她救了沅姬,可她沅姬給了她聶家一劍,她本文家,卻要被迫成為武家上戰場抗敵,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沅姬。

當初,君王寵幸,亦是因為這雙漂亮的手。玉手彈素琴、點硃砂,哪裏不美。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曾得罪你,亦不曾傷害你,你為什麼這樣害我。”

“得罪?傷害?沅姬,你是真的忘了,還是與我裝模作樣。”這時,她不再隻是與她耗時間,“郡主紋錦可記得,臨國世子可記得,大理寺風家可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