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後,暑氣正盛。南京杜府後花園中,除了秋蟬的嘶鳴,便是一片靜寂。
“姑娘,姑娘!”含著喜氣的清脆聲音陡然在花園深處響起,一個十三四歲身著鴨蛋青短比甲,梳著雙丫發髻的丫頭,吃力拎著個大大的紅漆食盒,腳步輕快,略帶幾分急促地自花園小徑直奔那院子,一腳踏進院門兒,便忍不住叫嚷起來。
正房竹簾應聲挑開,出來一個年歲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頭,身著茜紅短比甲,下係一條半舊湖青裙兒,邊接她手中食盒,邊略有不滿地道,“怎麼傳飯用了這麼大功夫?”。又見她滿麵喜氣,又道,“你喜什麼?可又是誰送你了好點心吃?”
這丫頭甩著手笑道,“呸,我沒見過那點子點心,叫你說得,我倒是一副沒過世麵的下三兒饞樣!”一手點在她額上,笑啐,“你個死菊香,一天不排暄我一次,這一日總過不去不是?”
菊香笑了,“你倒知道!即知道就乖乖的讓我說!”兩人一徑說笑著往正房去。
“我不和你說笑,我有正事回姑娘!”蘭香甩了甩提累了的手,搶先一步挑簾進了正房。
屋內的中年仆婦早聽見二人的對話,見她進來,一手指著裏間,斥她,“小聲些,姑娘還沒醒!”又問她,“你又聽說了什麼事?”
蘭香順勢往裏間瞄了一眼,隻見粉色紗帳低垂,不由也放低聲音,和菊香一邊搭手擺飯,一邊悄悄笑道,“我在廚房裏聽人說,今兒一早大老爺的書信到了,說是升任了吏部待郎,大太太和大少爺正張羅著下貼子,擺戲治酒呢。這會子府裏頭正忙著掛過年時用的燈籠!闔府喜氣洋洋地……”
菊香先是好奇聽著,聽到此處,冷哼一聲打斷她的話,“他升不升官的,與我們何幹?我說你去取飯菜,怎麼用了這麼長時候,原是為這個!”說著心頭又氣兒,“我說那些園子裏的婆子小丫頭們,今兒一個也不見,怕是到前麵兒去討賞錢了!”心中有氣,聲音不覺高了起來,手下也重,把碗兒盤兒碰得叮當響。
“你輕著些,別吵醒了姑娘!”婦人回神瞪了她一眼。
“雖與我們不相幹,我們總是在這裏住著,總比貶官抄家殺頭的好不是?”蘭香不以為意的笑道,又向裏間瞄了一眼,壓低聲音和那婦人道,“劉媽,姑娘還沒醒?便是沒醒,也該叫了她起來,吃了飯再睡。”
劉媽歎口氣,方才已叫了半晌,隻推說身子不爽快,不肯起。起身走到裏間兒,隔著帳子又輕輕的叫了幾聲姑娘。單小葵其實早就醒了,隻是打著偷聽話兒的主意,隻管裝睡。
這一連裝睡了幾日,這三人的閑話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也略略明白了現今的處境。簡短說來,不過“寄人籬下”四個字。單小葵弄明白這個,哭笑不得,心頭直歎,自己也不知是什麼命數,可算是和這四個字再也扯弄不清了。
上輩子她因父母雙亡,在叔叔家長大,雖然叔叔嬸嬸不甚苛責,怎麼也比不得在親生爹娘跟前自在。也因這個,她自小就極有主意,知道依靠著旁人總不是長久之計,更用功讀書,一心想出人頭第。
叔叔倒還好,嬸嬸卻因讀書這件事兒大不高興。說山裏十裏八鄉的女娃兒也沒幾個讀書的,強強讓讀完小學,就要讓她綴學回家,幫著做家務,幹農活。
單小葵自來到叔叔嬸嬸家,不管嬸嬸說什麼,從沒二話,唯獨在這件事兒上犯了倔,死活不肯綴學。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懂事早兒。單小葵覺得這話很有道理。讀完小學,她才不過十二歲的孩子,心裏已經很清楚明白,若就此不讀書,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在家裏哭了個稀裏嘩啦,她叔叔心疼她,又見她是個讀書的苗子,便說要供她讀書。
三年初中,嬸嬸和叔叔因為這件事兒就整鬧了三年。臨考高中時,嬸嬸又鬧了一場,說自己家的女兒還不供著讀書,反倒供外人的!
這話倒也是!她自小長在山村裏,周圍的那些女孩子們,讀書不過是為了日後不做睜眼瞎而已!多數讀完小學,或初中,就再不讀了。
單小葵見嬸嬸哭鬧得厲害,隻好放棄了高中,轉讀了個技術中專。那會子她心裏已有隱隱的想法,不管如何要學得一技之長。好容易熬過中專三年,就碰上大學畢業生井噴,就業難已成了杜會熱點。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並慶幸,自己轉考中專,學得一技之長,是多麼明智的決定。
畢業後,她並沒在城中多停留,就投到一家大型果園農場裏打工。她學的園藝林木專業,中專三年,不敢有半點鬆懈,不但理論專業課,科科名列前茅,一丁點動手實踐的機會也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