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是我的兄弟,我們的關係鐵到哪怕全世界罵他、嫌他、唾棄他,我也不會成為第一個或者最後一個踹上他屁股的那個人。因為我會混在人群中間,趁亂給他一腳,這樣既不會顯得我反人類,也不會讓他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至少對我們的兄弟情仍保留最後一絲殘念。所以,當他此時此刻臨海而站,衣襟飛揚,麵目蒼涼,擺出一副隨時要跳海殉情的架勢,我看在眼裏還是很內疚--不應該逃掉大學遊泳課,跑回宿舍打魔獸的。
其實,老雷的心情我理解。他幫我泡妞追女,教我談情說愛,還將他的男女情感理論傾囊相授於我,使我成功地變成一位理論上的巨人、實踐上的矮子。可當我這個矮子都踮起腳尖裝巨人,摟著白雪公主雙宿雙飛了,他這個真正的巨人依然無法在胡姍姍麵前恢複王子真身,怎麼能不苦悶,怎麼能不鬱結,怎麼能不掏出根煙,抽得老淚縱橫……倒也沒真哭,迎著海風吐煙圈,迷澀了眼而已。
“我說,陳遠。”老雷抹了把眼淚,看向我,“看你小子現在和林海容苦盡甘來,我呢,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是真挺羨慕。”
“你要真對胡姍姍念念不忘,就去重新追求她,從零開始。”我認真地說。
老雷富有深意地瞧我一眼,狠吸口煙:“你不懂。如果談戀愛也能用溫度衡量的話,本來姍姍對愛情的友好度和對男人的信任度都是零。之前被我猛地拉升到她難以想象的高溫,後來又因為我驟減至零度以下,現在估計已經是南極冰封狀態,再想破冰回溫,難啊!”
一個“難”字被他說得百轉千回,我不忍地問:“所以你一點法子都想不出來了?”
他琢磨了老半天,重重點頭。
“行了,既然你也有無計可施的時候,我就幫你引見一位高人,讓他給你指點指點吧。”
他眼睛一亮:“誰呀!?”
我也故作天機不可泄露:“去了你就知道了。”
老雷雖然情傷了,但是智商還在,剛走到半道上他就猜到我要帶他去見老爺子,死活又不願意去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用麻煩他老人家。我知道,是他至高無上的男性尊嚴又開始作祟,不願被人看笑話,抹不開麵子。我隻好說,老爺子指點我們這些小毛頭跟玩兒似的,他最喜歡玩了,就當是陪老爺子玩玩也行。
他不情不願地點頭,半推半就之下被我扔進老爺子的病房,居然忸怩起來,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幹什麼、說什麼。老爺子火眼金睛,嘴巴上說著大家聊聊,玩玩遊戲,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實際上早就摸透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地對我偷笑。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老雷完全是一點不落地重蹈我每次探病的覆轍,絲毫不敢怠慢,陪老爺子玩了他發明的所有遊戲後,累趴在沙發上,直喘粗氣。坐在他對麵,老爺子跟我講悄悄話,說一個人精神不濟的時候,最容易卸下思想包袱,也最聽規勸。我不得不再次豎起大拇指,還是那句話,老爺子高,實在是高!
給老雷倒了杯水,讓他緩口氣,我走到老爺子身邊站定,先開了口:“老雷,你到底喜不喜歡胡姍姍?”
他一口水沒咽下去,先使勁點頭。
老爺子也滿意地點點頭,向我示意,我接著又問:“那你就再給胡姍姍認個錯,會怎麼樣?”
“我有什麼錯?”老雷勁兒一緩過來,要命的男性尊嚴也緩過來了,“我以前是花,可我認識了姍姍以後,我花過一次嗎?我總不能為我的過去跟她認錯吧?”
老爺子眉頭一皺,仍沒說話,依然由我發問:“你是男人,你就受一點委屈會怎麼樣?”
老雷的手一抬一擋:“兄弟,你別說了。姍姍是什麼人你會不知道?如果低頭有用我早就低頭了。到時候就怕我把臉伸過去,還蹭不上人家的冷屁股呢。”
“好,給我兩分鍾。”
我掏出手機,擺在茶幾上。老雷詫異地看了看手機,看向我,我做了個稍安毋躁的手勢。這時電話響了,是海容打來的,我拿起來按下接通鍵和免提鍵,放回茶幾,讓老雷別說話,保持安靜。手機那頭響了幾聲噪音後,傳來海容的聲音:“這大家都看出來了,雷仁是真心喜歡你的。”
老雷一聽,眉頭挑得老高,肯定猜出海容在跟誰說話,緊張得整張臉都繃緊了,不自覺地半彎腰湊近手機。
“打住!別跟我提這個人。”
老雷虎軀一震,又縮回腰,麵上顯出難色。
“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又怎麼樣?”
“我跟你說實話吧,不是我不想給他機會,是我沒辦法相信他。”
“我看你還是沒有走出你父親的陰影。不過,你的意思是不是隻要想辦法讓他重新贏得你的信任,你就會給他機會?”
手機那頭沉默了,我掛斷電話,老雷也沉默了。半晌之後反應過來,他驚道:“原來你早安排好了,挖個坑等我往裏跳,是吧?”
我語重心長地說:“老雷,我是不想看你為胡姍姍天天胡思亂想,也希望你和胡姍姍能有個好結果。”
老雷悲涼又自嘲地一笑:“你也聽到了,她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原諒我,更不肯給我機會。”
他一口氣歎得好像人生就此灰暗,窩進沙發鬱鬱寡歡起來。我實在是沒轍了,隻好向半天沒說話的老爺子求救。要不說老爺子是如來佛呢,他眉目舒展,嘴角噙著一絲看透眾生萬象的淺笑,不慌不忙地開了口:“小子,跟爺爺說說,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們姍姍的?”
老雷猛回過神,似乎陷入沉思,我也歪頭開始琢磨。可能是酒吧裏看胡姍姍拒絕一個個前去搭訕的男人的時候;可能是被胡姍姍擺了一道,變得不甘心的時候;也可能是胡姍姍在她母親墳前哭,感動到他的時候……“很久之前,在響螺灣大酒店,她誤會我和陳遠,誰也不認識誰,她竟然敢劈頭蓋臉罵了我個大男人一頓,我就覺得她挺特別的。”
啊!那麼早!還真是挺特別的!估計老雷是沒被女人罵過,欠的。
“那你覺得我們姍姍和別的女孩子比起來,有什麼不一樣?”老爺子磕了磕下巴,接著問。
老雷入戲了,深沉道:“以前覺得沒什麼不一樣,後來覺得好像處處不一樣,再後來又覺得她其實也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到現在我覺得她哪兒都比別的女孩子強,比別的女孩子好,獨立能幹,堅強果敢,愛憎分明,也真漂亮,怎麼看都漂亮。”
他眼神有點癡迷了,我趁機追問:“追著你打的時候呢,還好嗎?還漂亮嗎?”
“當然好,當然漂亮啊!”
他張口即答,說得太快太順嘴,自己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向我和老爺子,像是對自己剛剛才說出口的話難以置信。
我和老爺子相視一笑,老爺子笑得尤為高深莫測,對老雷說:“海容是我孫女,姍姍就是我幹孫女。姍姍是個苦命的孩子,我不希望她把以後的幸福交給一個不靠譜的男人。你嘛……”
老爺子尾音兒一挑,聲音一頓,老雷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了,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爺爺我……”
“現在看來你還成,雖然比我孫女婿差點,但是也夠格做我幹孫女婿。”
老雷指定大腦缺氧,一時沒聽明白,我給他使了半天眼色,他終於懂了,感激涕零地說:“謝謝爺爺,謝謝爺爺。”
老爺子擺手道:“先別謝我,當務之急是讓姍姍的心軟下來,給你一次見麵的機會。這樣,來來來,你們聽我說……”
三個腦袋湊到一塊,老爺子的教誨簡直如醍醐灌頂,引得我和老雷不停叫好。
按照老爺子的最高指示,老雷開始頻繁出現在胡姍姍視線範圍內。這招他練過,以前為了得到餐廳的租賃權,他也拿類似的招數對付過房東。胡姍姍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不會離胡姍姍太近,也保證胡姍姍一回頭就能瞧見。但他不會陰惻惻地笑,胡姍姍回頭,老雷就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好像她是驀然回首,而他是站在燈火闌珊處。
早上,他買好不重樣的早點掛在胡姍姍家門口,然後站在樓下等她上班。見胡姍姍與他擦身而過,將早點原封不動地扔進垃圾箱,他也不惱,隻是笑,第二天照舊。中午,我、海容、胡姍姍一起外出吃午飯,他也跟在後麵另坐一桌,提前給我們買單。接連幾天之後,海容實在不好意思,不敢再約胡姍姍,胡姍姍幹脆不吃了,老雷就請海容轉交他親自做的便當給她。扔過幾次之後,胡姍姍也懶得計較了,照吃不誤,對老雷仍然照樣不理。
晚上,老雷最絕。不管多晚,他都守在胡姍姍家樓下,等她關燈睡覺了,他才開車離去。一來二去,大半月過去,胡姍姍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兩人的關係毫無進展。今兒這天氣,好像要下大雨。約會後,我送海容回家,借了兩把傘直接奔胡姍姍家,遠遠就看見路燈下,老雷蕭索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