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晚風送爽。上京城寶慶胡同裏，十餘家秦樓楚館次第亮起了大紅燈籠。
不一時，恩客們紛至遝來，各家館閣裏水晶簾動，歌舞升平，例行上演日複一日的旖旎與風、流。
呂勝男從寶慶胡同東邊的入口進來，一路上被四個笑得臉上掉粉的老鴇甩著帕子拋媚眼，被五個龜公拽著袖子一臉猥瑣地寒暄搭訕，被六個穿紅著綠花枝招展的姑娘掐腰摸臉地揩了油，直驚得滿身雞皮疙瘩亂跳。實在招架不住，隻得從東向西一路落荒而逃。
到得西麵胡同深處，人聲遠去，喧囂杳然，這才放慢腳步，心有餘悸地抬手擦了把額上的汗。
我的娘親，京城的窯子原來就是這樣的麼，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活似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呂勝男不敢再走回頭路，準備順著胡同走到底然後打道回府，卻聽前方不遠處傳來悠揚輕靈的絲竹聲，和著若有若無的縹緲歌聲，媚而不妖，柔而不膩，軟綢一般流淌過來，鑽進人耳朵裏，搔得人直癢癢。
不由自主循聲張望，但見左近有一處不大起眼的院落，院牆高聳，裏麵影影綽綽半明半昧的看不真切。門口也掛著兩盞紅燈籠，映著門楣上三個婉約娟秀的字——抱月軒，看來也是一處風月所在了。
隻不過那抱月軒外頗為清淨，門邊隻停了幾輛大車，不像別家那樣站一排人拉拉扯扯吆五喝六，透出幾分與眾不同的低調與神秘。
呂勝男霎時好奇心高漲，抬腳走了過去。
進了抱月軒的門才發現裏麵庭院深深，別有洞天，庭園樓台無一不精，無一不美，看得她眼花繚亂。花木掩印處有一座飛簷翹角的小樓，雕梁畫棟異常精美，先前聽到的琴音歌聲便是從那處傳出來的。
呂勝男正要上前，門邊的暗影裏突然躥出個人來，斥道：“呔！哪來的窮酸，也不打量自己幾斤幾兩，這抱月軒豈是你能進來的？”
呂勝男頓時光火，反罵道：“哪來的瘋狗亂吠！你這又不是金鑾殿，別人進得我為何進不得？”
那喝斥者是個門衛，平日最會察言觀色，聽呂勝男罵得中氣十足，一時倒不敢再貿然回嘴。
借著燈光再細一打量，這獨身一人進門的乃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身形纖瘦，麵相生嫩，五官倒是清秀，濃麗長眉帶著兩分英氣，一雙眼睛黑亮澄澈，燈下湛然有神。
小少年身上穿一件七成新的淡綠色棉布春衫，益發襯得人青蔥一般水靈，隻不過頸間腰畔光禿禿的並未佩戴任何飾物掛件，清湯寡水的一素到底了。
這身裝扮雖算不得寒酸，與富貴卻也沾不上半點邊。然而那門衛見多識廣，曉得京中有些權貴子弟有點怪癖，心血來潮時會扮成寒門士子的模樣出外玩樂，圖的就是個新鮮別致的調調。說不準這少年便是哪家達官顯貴的小公子，學著家中大人作派來此玩耍也未可知。
再說了，能摸到寶慶胡同來，卻又不知抱月軒的檔次深淺的，整個上京城怕也找不出這樣沒眼色的蠢貨來。
想到此處，門衛緩了聲氣，賠笑道：“公子莫怪，小的方才狗眼昏花沒看清楚，公子快快請進。”
呂勝男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朝園中行去。
不一時進了小樓，眼前豁然一亮，大廳裏陳設極為精雅奢華，中間一座花團錦簇的白玉池，一群宮裝麗人正隨著樂曲婆娑起舞，從中隨便挑出一個來都能甩別家姑娘八條街。
圍著白玉池置著七八張桌子，靠近舞池的已經基本被人坐滿了，在座之人俱都衣錦著緞氣派十足。
一圈掃視下來，隻有稍遠一些的西北角裏還空著一張桌子，呂勝男便信步走過去坐了下來。
稍頃，一名齊頭整臉的龜奴用漆盤端著熱騰騰的手巾與浸了香蘭葉的水盅上來，躬腰笑道：“公子萬安。請公子淨手。”
果然來對地方了，瞧這服侍的，比將軍府的下人還要周到。呂勝男一麵嘖嘖稱讚，一麵洗了手臉。
龜奴又問：“公子想用些什麼茶點酒水呢？”
“隨便來一壺茶，再上兩樣點心，快一點。”呂勝男隨口道。
傍晚時因惦記著來寶慶胡同開眼界，她隻匆匆扒了兩口飯，這會兒已是又餓又渴了。
見沒有別的吩咐，龜奴收了洗漱用具便麻利退下了。
呂勝男大大咧咧地坐著，學旁人那般搖頭晃腦地欣賞歌舞，翹起的右腳還愜意地一點一點打著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