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在異鄉的寒冷裏(1 / 1)

◆文/趙建英

走過了異鄉,經曆了異鄉,然後又流落到異鄉。

異鄉與異鄉是不一樣的,正如故鄉與故鄉也會不一樣。你的故鄉讓你留戀,他的故鄉讓他詛咒,而我的故鄉呢?

不知不覺就離開了它。仿佛一隻手在背後用勁地推開了我,但那隻手的拇指卻不小心掛住了我的長發。我不能不走,但又不能不回頭。一雙眼睛望著我,暖昧而又堅決。使我永遠放不下的不是故鄉,而是那雙眼睛。它會識破我的心計,也隻有它能識破。

這就是我與故鄉了。

但我還是有過或者依然有故鄉的。

尤其是我在遠處,在一年前我想都不曾想過的遠方落腳時,我才知道,要走回去是多麼艱難。不僅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而且還要走一段時空的心的距離。

我隻好暫且不去想它。想也無奈。人都在那裏一如既往地活著,也滋潤也艱難。我就不同了,除了積在那裏的幾重辛酸,還有一種說不清的語言的障礙。

我總發現在故鄉時,我失去了語言的功能。不說話時,有人指使你說話,而你終於發出聲音時,就有人指責我的聲音是多麼難聽,似乎同樣的方言我說出來就是一種罪孽。

生來人都有話語權,你的方言就是你當之無愧的母語,如果要我放棄它,那麼我隻有離開它。

我開始了行者之路。我也放棄了我的母語,開始說一種陌生的,但我操作起來卻非常上口的大眾語言。我才發現離開故鄉的人都說這種語言。人們叫它普通話或者國語。不論它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代替了我原始的語言,它淨化了我,同時也掠奪了我。

家與國比起來,家是重要的。而你聽到其他的流浪人與你同樣說普通話時,才發現國比家重要得多。

我與一個女孩從ABC開始學英語。老師也是一位女孩,用同一種語言教授另一個民族的語言。我才知道我永遠學不好它,原因還是故鄉,還是自己的國家,你走不出去,你被無處不在的母語包圍著。字母與方塊字對你來說就是一道鴻溝。

突然找到了那種平時想到而找不到的感覺。那就是“鴻溝”。故鄉與異鄉,愛情與情誼,寒冷與溫暖……你永遠走不出去;永遠不可能跨越過去。

異鄉的天氣似乎是不一樣的。天天有雨,下雪是熱的,下雨卻冷,我有著與常人不同的感受。所以我總是怕異鄉有雨,而這兒卻偏偏總下雨。三天五天地下,十天半月地停不下來。

綠樹成了黑色,天空成了灰墨色,紅花黯淡,白鴿發汙,似乎連聲音也嘶啞下來,幾乎聽不到它們的叫聲了。陪襯著這些沉鬱色調的是浸天浸地的濕冷。樹葉成了沉重的石頭,一片片地砸下來;花也變為落拓的羽翎,紛紛墜入泥地。才不幾天,花園裏就沒了花兒影。剩下一個空空的深秋,被雨水填得滿滿當當。

寒冷就這樣降臨了。浸入人的肌骨,總是讓人不設防地不寒而栗。

當寒冷突如其來時,才知道盡管出門的行囊那麼重,但足以禦寒的衣物卻沒有幾件。看看空空的行包空空的床,剩下的就是獨自麵對寒冷了。正視寒冷並不一定是懼於寒冷,但你必須以一個漂遊者的心態來麵對它。

想到有一天在冰天雪地裏艱難跋涉,甚至在荒無人跡的雪原高山踽踽而行,那時候沒有床鋪,沒有棉衣,甚至如現在一樣依然沒有伴侶,難道你就放棄走路、漂泊、逃避生存?因為塵世永遠在背後追趕著我,使我不可能坐下來歇口氣。

風依然從寬大的窗縫裏鑽進來,從鐵皮門裏透出來,雨打玻璃嘩嘩地響個不衰。但寒冷卻不再猙獰。桌上有一摞書,我們依然用同一種語言學習另一種陌生的語言,而我們都已把最原始的字母壓在心底了。在寒冷裏就有一種欲望,都用自己最初的母語來交流,對話和講解。

三個女孩相視而笑,我們誰都不懂得誰,甚至都不如用英語來交談。我看她們冷得發抖,又望望窗外灰色的天與濛濛的雨。忽然懷念起故鄉,那個始終用一隻眼睛盯著我的故鄉。

她們是否也一樣呢?

天不懂我的方言,雨不懂我的方言,寒冷更不懂我的方言。故鄉是懂得的,但它卻聽不到。聽不到與聽不懂是一樣的。

風雨還是喧響著,如同一種難解的呻吟。我們雙手冰冷,且伸開雙手抓住了滿滿的、抓不透的寒冷。我的眼裏流出了冰。心裏也淌著冰。方言在上麵走著,邁著蹣跚而趔趄的步子。

心靈感悟

走過了異鄉,經曆了異鄉,然後又流落到異鄉。